2016-09-24 《来自远方》:爱如何能修补?
三颗子弹,最终成了弹壳,放在桌子上,一颗却掉在了地上,但没有发出声音。“没有人看见我。”埃德尔说,三颗子弹对应着身体里的三个弹孔,三个弹孔夺走的是一条人命,但是没有人看见,是不是就一定没有鲜血,没有鲜血是不是就不代表死亡,没有死亡是不是代表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那掉落的一刻弹壳,分明是逃离了一种没有鲜血的统一状态,即使没有声音,一切也都已经改变了状态;而阿曼多也没有说话,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但是却捡起了弹壳,却坐了下来,仿佛发出了一声叹息。
一种死亡会改变人与人之间的固定状态,一声叹息会打破夜和夜之间的沉寂,那一晚,在起先被推开之后,他和他,年老的阿曼多和年轻的埃尔德,两个男人终于紧紧抱在了一起,终于将裸露的肉体坦陈在彼此面前,终于在一张床上演绎了久违的激情。这是从压抑到释放的同性之爱?这是消灭了仇恨的胜利之吻?当黑夜过去,当激情消失,当埃尔德无法忍受只有牛奶的早餐之后,当他独自一人走上街头去排队购买面包的时候,阿曼多终于拨通了警察的电话,于是警车包围了这里,于是警察追捕了他,于是警笛响彻在上空,“我什么也没干。”埃德尔说,就像当初对阿曼多说的那样,“没有人看见我。”但是死亡没有被抹去,夜晚没有被宽恕,埃德尔依然是杀人者,那三个弹壳里依然沾着鲜血。
一种仇恨、一种死亡不是一个终点,它只是一个起点,起点的后面是另一种仇恨,另一种死亡,可是为什么阿曼多在埃德尔被抓走之后,眼睛里却是悔恨和无奈的眼光?甚至还带着一点泪?如果惩罚是终点,那么死亡为何会发生?如果死亡是必然的,那么死亡之前又发生了什么?死去的是阿曼多的父亲,一个在阿曼多远远的观望,远远的跟踪的体面男人,白头发、眼镜、西装,他出入现代化的高楼,出入豪华的别墅,而他在这样的现实生活里,总是看不见背后跟踪的阿曼多——即使一起坐上了到达六楼、再到十四楼、再回到一楼的电梯里,他依然没有发现阿曼多,依然没有走过来叫一声儿子,依然没有问他生活得怎么样。阿曼多只是看着他,不说一句话,像是陌路之人,从一楼到六楼,从六楼到十四楼,从十四楼到一楼,高高低低,上上下下,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 导演: 洛伦佐·维加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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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尔说出这个杀父计划的时候,他或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报仇欲望,或者是把自己当成了复仇者,埃德尔的面前也有自己的父亲,但是一个曾经和他一起钓鱼的男人却总是在监狱里,他甚至曾经欺骗阿曼多,说父亲已经死了,“你要我说真话吗?他在监狱,杀了一个朋友。”父亲没有死,就像阿曼多的父亲,还在自己的前面活着,但是活着却像死了,监狱和被隔绝的高楼、豪宅,何尝不是一种状态?所以,在阿曼多身上刻下的那种对父亲的隔绝,也一样变成刻在阿德尔身上对父亲的仇恨,当他射出那三颗子弹的时候,他就是完成了自身的一种复仇。
为什么对父亲有那么多仇恨?在埃德尔身上,是一种对责任的放弃,他远离了家庭,混迹在黑帮和混混中间,或者冲进桌球游戏的地方,用铁棍狠狠砸向那些人;或者去找一个女人,用肉体来驱逐孤独。一起去海边捉鲶鱼只是童年有限的记忆,而在这种罪责的影响下,埃德尔也从受害者变成一个报复者,“如果我有小孩,我也会打他。”曾经埃德尔是个孩子,因为父亲的缺失,他变成了街头的坏人,而当他变成了父亲,一样会让孩子缺失一种爱,一样会把孩子推向自己的境地。这是一种恶性循环,而最后的结局依然是遗弃,是隔绝,是报复,是三颗弹壳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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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远方》电影海报 |
这是一种弑父的罪,这也是一种灭杀爱的恶,父亲和儿子,本身构成的是一种血缘的关系,构成一种伦理的约束,在这样一种死亡的循环中,似乎再也没有一个终点。而阿曼多呢,在每天的跟踪生活里,在每天的隔绝世界里,他的故事构成了一条隐秘的线索,父亲到底对他做出了什么?他为什么只跟在他身后?那一次阿曼多带着埃德尔去跟踪的时候,阿曼多说:“就是他。”埃德尔便下车追上了他,那是一场遥远的对话,阿曼多只是坐在车上看着他们,但是当埃德尔失望地回来的时候,预示着所有的对话都没有了意义——他一样是拒绝,一样是否定。
阿曼多曾经是孩子,在幼年的记忆中父亲对他来说一定是一种伤害,但是这种伤害深深地埋在心里,却让他的生活走向一种扭曲。阿曼多在街上总是寻找像自己儿子一样的男人,然后靠近,然后拿出钱,然后带进屋,然后命令他:把衣服脱了,把裤子拉下来。阿曼多坐着,那个脱掉了衣服、拉低了裤子的男孩站着,依然是一前一后,依然是清晰和模糊,仿佛是父子关系的一种隐喻,他控制着他,他命令着他,在肉体的窥视中,他以手淫的方式满足欲望——但没有身体的接触,仿佛是一种意念。阿曼多就是在这样一种变态的关系中,保持着自己的父亲形象,控制和命令,以及最后金钱的交易,构成了欲望式的父子关系,而这样一种关系就是父亲对他扭曲心灵的一种投射。
一种是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以后的孩子,一种是意淫的方式建立控制的链条,两种父亲模式,都是隐秘的,都是变态的。而当在街上的埃德尔成为阿曼多意欲控制的“儿子”,这样的父子关系又会走向何处?还是钱的引诱,还是被带进了自己的房间,但是埃德尔似乎打破了这样一种意淫的关系,他说先给他钱再脱衣服,阿曼多给了一部分钱;脱了衣服,埃德尔再说给了钱再拉低裤子,阿曼多又拿出了钱:但是当阿曼多给钱的时候,埃德尔却一下把他打倒在地,然后拿着钱离开。控制和交易中出现了破坏者,这是第一次的破坏,当第二次在街上再遇见的时候,阿曼多还是用以前的模式将他带到屋子里,这一次,埃尔德甚至没有脱衣服,就直接把放在桌子上的钱拿走了,阿曼多没有去追,追无非是将两人彻底沦落为交易的关系——他去寻找。在那幢楼里,他发现了被打伤昏迷的埃德尔,他叫人帮忙把他带到自己家里,然后请医生给他治疗——那时候躺在床上的埃德尔不是一个破坏者,甚至在被脱去了衣服裤子的时候,他也没有了任何的破坏,但是当埃德尔以伤者的身份进入阿曼多世界的时候,那种父子关系就转变为一种爱。
一个星期昏迷之后,埃德尔醒来,阿曼多让他住在自己家里,给他烧饭,照顾他生活,这是一种感化的父爱,但是埃德尔品行不改,他在趁阿曼多出去的时候,竟然撬起了保险柜,当阿曼多回来发现的时候,对他说:“看来你还在耍我,你这个卑鄙的小人。”然后拿出一把刀,逼向埃德尔之后却又把刀交给了他,“该你了。”无论是埃德尔是破坏者,是偷窃者,在阿曼多那里却早已经是另一个可以帮助他的儿子。所以在控制和命令之后,阿曼多以感化和爱的方式,走向了父亲在他身上建立的那一种变态父子关系的反面。
而埃德尔似乎也开始慢慢寻找内心的爱,他把阿曼多送到了医院,对伤口进行了缝制,然后送给他挂在胸前的项链,然后两个人一起去海边,一起吃饭,一起去参加聚会,甚至埃德尔将自己的朋友和母亲介绍给他,“我们一起工作过,像合作伙伴。”而终于在那间厕所里,埃德尔扑到了阿曼多的身上,捧着他的脸疯狂吻着。埃德尔以为阿曼多只是一个基佬,只是在他身上寻找欲望的满足,但是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破坏者却是阿曼多,他推开了埃德尔,重重地打了一个耳光。而回到住处的时候,他让埃德尔睡在那张沙发上,当埃德尔爬上床的时候,他是一句冷漠的话:别靠近我。
一种反转,曾经埃德尔是自己寻找一种发泄的对象,他建立的无非是像曾经的父亲所拥有控制和命令的权力,而当破坏者埃德尔出现的时候,这样一种权力便慢慢解体,埃德尔无非给阿曼多建立了一种恶性循环的样本,而这种恶性循环对于拥有父亲角色的自己来说,显然是危险的,它无助于爱的实施,无助于隔绝的消除,所以他拒绝埃德尔,而当埃德尔终于以三颗子弹的方式彻底解体了变态的父子关系,阿曼多终于品味到了一种毁灭,钱不能换来控制,子弹不能换来爱,两个世界依旧是相互对立,而最后的结局依然是伤害,依然是死亡。
他终于报警,这是对于暴力的一种惩罚,在他面前的埃德尔依然像一个儿子,而他在这种惩罚式的救赎中像一个父亲,尽管不忍,尽管痛苦,但是阿曼多在看见埃德尔被抓捕的时候,也完成了自身的救赎。像一个父亲,像一个儿子,但是爱会不会是最后的出路?其实在伤害的现实面前,无论是父对子的惩罚,还是子对父的报复,都无法完整修补缺失的爱,阿曼多每天修补的是受损的牙齿,埃德尔修补的是破损的汽车,即使看上去完好无缺,即使换了全新的发动机,那牙齿,那车身上,还是留有了伤痕,这或者也是一个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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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 《食物》:现代生活的一日三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