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3-26后来,天就阴了
甚至还下起了雨。小雨,微小的雨,细小的雨,淅淅地下起来的时候,我根本不在可以看见雨的地方,是在出门之后才发现地上湿了,留下了一些斑驳的印记。这是不在场的半天,是在下午,当看见地上的印记,才知道雨的确是在天阴了之后到来了。
不在场的时候,我又在哪里?哪里是我的在场?大约是在某一个房间里,大约是在某一张书桌前,大约是在某一本书里,先是保罗·策兰的《死亡赋格》,被三角形托起的蓝色封面,宛如那蓝色的眼睛,覆盖或者湮没,后来蓝色就变成了策兰一生都绕不过的死亡话题。集中营里父母被杀害,儿子出生几个月便夭折,从生之门到死之门,死亡成堆成堆地出现,一个孤儿变成了无子之父,它们连接起了死亡,于是从门槛到门槛,变成了从死亡到死亡。但是翻开第一页的时候,死亡并没有倾轧过来,以及第一首诗,是曾经读到过的那些句子,“岁月的叶子是褐色的,而你的头发不是褐色的。”
像是唤醒了某种记忆,不是关于死亡,而是关于死亡的言说,关于否定的言说,而否定就像是一个被湮没的蓝色世界里的那个白色三角形,尖利的顶端总是能制造一种刺痛感,因为那时是:“你的手充满时辰”。一个写下了闰世纪,闰秒、闰生,以及闰死的诗人,一个出生于1920年闰年的诗人,为什么唯独没有提到和自己生日有关的闰年?充满时辰的手不是闰年的手,是死去且被罂粟般的记忆记住的手,于是,在从门槛到门槛的“双夜”死亡中,策兰留下了关于儿子夭折的那首诗,留下了那首诗创作的唯一时间——也许在生命的无遮状态中,记忆才是鲜活的,即使一场死亡降临于生命的瞬间,它也应该被记住。
一本“死亡赋格”的书是不容易打开关于雨的在场性,那么这一天如果和某个诗人的生命有关,是不是在纪念意义上让手上充满时辰?海子,33年前的今天,卧轨于山海关,最终生命留在了冰冷的铁轨上。于肉体的冰冷不同,诗歌却开始热闹起来,33年了,这种热闹一直持续着。已经不读海子的诗了,他在33年前的逝去也从寓言变成了日常的叙事:仅仅一个人,仅仅一个诗人,仅仅一个写诗的诗人,死去就是死去。和某个人无关,但是情绪却总是被激发起来,句子在那里被连接起来,而且就是关于一场雨的,“我请求:/雨/雨是一生的过错/雨是悲欢离合”,但是在《山楂树》下,雨还是成为了一个空无的意象,“今夜我不会遇见你,/今夜我遇见了世上的一切,/但不会遇见你。”
雨在诗里也是不在场的,今夜的你当然也不在场,所以在读着读着策兰的诗,想着想着海子的死之后,从门槛到门槛,出门便看见了下过的雨。雨下落之前,天就阴了,我一定是亲眼看见了天阴了下来,许多天之前的雨结束之后,是许多天的晴,而许多天的晴之后可能会迎来今天的阴,和今天的雨。这是气候学上的必然过程,而在天阴起来的时候,我正坐在小区的樱花下,头顶上的花在开放,但不是盛开,羞羞涩涩地开了一半又想要缩进去,那是在天晴温度上升时的行动,但是天阴了下雨了降温了,樱花便只开了一半留在那里了,留在头顶上,留在天空中。梅花早落了,杏花和李花,梨花和结香都已经落了,作为季节转变的象征,樱花之开放是阳春的标志,但是开了一半的时候,季节仿佛也停滞在那里了。
而立之树
错觉总是轻易发生,即使在樱花树下,那开了一半的在场也完全是虚设,就像天阴了之后的雨。但是地上留下的印记是不会消失的,只有走出去,放下策兰的诗歌,忘记海子的故事,走出去,也许头顶上会掉落一两颗迷路的雨。走出去,再走出去,穿过街道,经过红绿灯,在行人和车辆中间,在行走和行驶过程中,人才是在场的。但是也还有不能走出来的人,那条带子已经围了起来,从一幢建筑到另一幢建筑,从一个柱子到另一个柱子,它遵守的是“只进不出”的规则:在全国病疫反弹的大背景下,这个城市出现了无感染阳性患者,于是一声令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方式,划定了封控区、管控区和防范区,于是像警察一样站立着,于是被红线围了起来——在场而看见,经过而发现,不是恐慌,而是在一个人被感染几千人受影响的故事里,有着太多无法理解的情节,它不是一首诗,不是和生活无关的小说,它就是活生生的现实,许多的人在里面,许多的人出不去,许多的人变成黄码和红码,许多的人要核酸检测,许多的人担忧和不安。
不靠近,也不进入,经过也只是短暂地经过,不在场成为了某种幸运的事,就像整个三月的叙事,都在远离中成为传说。所以“今夜我不会遇见你”,所以“雨是一生的过错”,所以仅仅天阴了就好了,放下海子的忌日,放下策兰的死亡,告别第三人称有关的诗歌,拿起的另一本书,是赫塔·米勒的小说,书名就是第一人称对第三人称的不在场拒绝:《今天我不愿面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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