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3-26 《大鱼》：在故事里成为不朽

每一个故事是总有它的开始有有它的结局，当故事被讲述的时候，那里发生的一切如封闭的世界，缓缓流出所有的曲折，所有的传奇，所有的叹息，而在封闭的故事之外，是不是有一个包围着它、却又被改变的真实生活？可是，重要的是，在如故事一样的人生里，谁是那个在故事里面的人？谁是讲述者？谁又是倾听者？

故事从出生开始，威尔说：“在我出生时，这就是一个传说。”威尔不是讲述者，他只是在复述父亲爱德华的那个故事：“就在你出生时，我得到了它。”爱德华拿出那枚戒指，“在你出生的那一天，我得到了结婚戒指作为礼物。”戒指其实是作为鱼饵被那一条大鱼吞进了肚子，爱德华就站在河里，看着大鱼一跃而出，把那枚闪闪发光的戒指吞了下去，而爱德华却用戒指钓到了大鱼——当戒指作为诱惑，爱德华是需要一条鱼作为礼物？他终于把大鱼放回了水里，而大鱼也终于把戒指还给了他，于是在这样一种转换之后，威尔的生命里注定会有那条大鱼，会有戒指，会有一个浪漫的礼物。

这是不是父亲爱德华设计的一个故事？为什么用戒指做鱼饵最后还是要回了戒指？为什么抱住了大鱼又放走了他？大鱼和戒指，并非是完全的虚构，当一切成为故事之后，爱德华成为了叙述者，甚至成为了虚构者，那个在威尔出生是没有在他身边见证这生命诞生的遗憾于是完全被赋予了浪漫色彩。而这样一种浪漫并非是爱德华故弄玄虚，他似乎钟情于成为虚构者，钟情于将真实的现实颠覆掉，甚至钟情于把自己也当成那一条大鱼，赋予自己整个人生一种虚构而魔幻的色彩，“我和大鱼一样，拥有相同的人生。”

大鱼生活在水中，那是一个自由的世界，而大鱼具有的人性，又使得它成为一种传奇。爱德华引入大鱼，就是实现着对于现实的超越，而在他面前的现实到底是怎样的？也许他是一个普通平凡的人，常年奔波在外，无法陪伴在妻子身边，也无法见证孩子的诞生，更无法永远看着孩子长大。所以真实的现实是这样的：当儿子出生那一天，爱德华正在外地，无法赶回来，而即使在家，按照当地的法律，他也不能进入产房，不在儿子身边便会成为一个永远的遗憾，所以爱德华选择将自己想象成那条大鱼，选择用一枚戒指的浪漫作为出生的证明，这是一个自由的想象空间，它消除了现实中的遗憾，赋予了另一种生活。

	导演: 蒂姆·波顿 编剧: Daniel Wallace / 约翰·奥古斯特 主演: 伊万·麦克格雷格/阿尔伯特·芬尼/比利·克鲁德普/杰西卡·兰格/海伦娜·伯翰·卡特/更多... 类型: 剧情 / 家庭 / 奇幻 / 冒险 制片国家/地区: 美国 语言: 英语 / 法语 / 俄语 / 粤语 / 汉语普通话 上映日期: 2004-01-09(美国) 片长: 125 分钟 又名: 大鱼奇缘(港) /大智若鱼(台) /大鱼老爸

但是，当这个故事被虚构，被讲述，就需要不断地虚构下去，更多的情节，更多的虚幻，隔离在现实之外，如那条河，缓缓而行，永远在真实世界的对面。当现实变身为传说，谁是那个住在里面的主人，谁是那个必须听说的听众？爱德华虚构了威尔的出生，似乎只是一个借口，其实在更多的时候，他需要虚构的是自己，在逼仄的现实之外，敞开那个广阔无边的想象世界，于是他成为了那条大鱼，于是他成为了那个英雄，于是他制造了神话。

在故事里，年幼的爱德华和其他孩子深夜里找到了传说中吃小孩的女巫，在她的玻璃眼睛里能看到自己死亡的情境，当其他孩子害怕的时候，只有爱德华闯入了女巫的屋子，并且把女巫带到了同伴身边，女巫没有吃孩子，她甚至是友好的，她提供了所有人未来死亡的场景，魔幻的世界里只有爱德华没有说出自己在玻璃眼珠里看到自己死亡的那一幕。在教堂里，爱德华感觉到自己身上有着无穷的力量，他开始爆发，即使长水痘躺在床上，他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有着无限的能量，于是他在学校的橄榄球、篮球、棒球比赛中，无人可挡，成为全校同学羡慕的大人物；在艾许镇里，有一天来了一个吃羊吃狗的大怪物，当小镇上的人惶恐得一筹莫展的时候，是爱德华挺身而出，主动以“活人献祭”的方式接近怪物，最终成功劝巨人卡尔离开小镇去往了大城市；而爱德华也一起离开小镇，在独自一人走上那条闹鬼的旧路时，爱德华穿过丛林躲过马蜂，突然发现了美丽、安详、如世外桃源一般的丰都镇，他在那里认识了镇上的所有人，最终留下了那双鞋赤着脚离开了丰都镇，和卡尔汇合，走向了更远的城市；在城市里的马戏团里，他遇到了美丽的女孩珊卓，在为马戏团老板卡洛威打工三年，才获知了关于珊卓的一切，终于他用满目的黄水仙向珊卓求婚；在两个人生活在一起之后，爱德华收到了入伍令，必须服三年兵役，当军方以为爱德华战死，珊卓收到阵亡通知，爱德华却奇迹地出现在珊卓的眼前；战后，爱德华成为了推销员，用他的“魔奇手”将业务拓展到了西部，并最终将破落的丰都镇买下，恢复了如世外桃源一般的景象……

《大鱼》电影海报

他友好地和吃人的女巫相处，他和巨人卡尔成为朋友，他拥有满身的能量成为英雄，他获得了最美好的爱情，他出入战场获得了荣誉，而在事业上也创造了奇迹。当一切都在故事中的时候，里面的爱德华是不是外面爱德华创造的一个“他者”？当一切都活在故事里的时候，其意义又何在？为什么女巫的玻璃眼睛里没有闪现出爱德华死亡的那一幕？当爱德华坐在病床上向回来的威尔讲述这一切的时候，他显然是逃逸出了现实，“我不是这样死的。”无论是面对巨人，还是面对闹鬼的旧路，甚至在面对战争，他都在强调这一点，他把自己的死亡隐去了，就是在制造虚构的故事里逃避一种死亡，而死亡的意义就在于自我必须经历，当自我经历生命最后一幕的时候，他一定不会是英雄，不会是传奇，他一定会和所有人一样，成为在真实世界里确定的一个人，那时没有了传说，没有了故事，没有了他者，死就是从故事里出来最后的挣扎和痛苦。

所以爱德华要在死亡之前构筑一个最完美的童话，但是当他说“我们都是说故事的人”的时候，作为听者的儿子威尔又会以怎样的方式面对传说？“我不喜欢这个故事，已经听了一千遍了。”这是讲述者和倾听者的断裂的开始，也是传说和故事走向不同方向的标志，那个关于出生时的大鱼和戒指，那个关于丰都镇和马戏团的遭遇，那个一生最爱女孩的浪漫，在威尔的世界里都变成了谎言，于是威尔选择了离开，选择三年不和父亲对话，他们成为了最熟悉的陌生人，甚至威尔反其道，将故事里的所有东西都予以了否定，他对自己怀孕了7个月的妻子乔瑟芬说：“他说的都是谎言，在我成长是他总是不在身边，我一直认为他住在另一个地方，有另一个家，过另一种生活。”

但是，当威尔接到母亲的电话，再次见到爱德华的时候，他已经身患重病，在病床上，他是孤独的，是寂寞的，在不被威尔理解的人生最后时刻，他甚至是可怜的。威尔和妻子赶回自己的家，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次返回，而当爱德华又开始讲述自己独特经历时，他们却在听说的意义上慢慢走进了这个故事，那道割裂的墙其实是慢慢拆除的：在归途的飞机上，威尔看见邻座的孩子在玩手影游戏，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爱德华为他展示的手影；在家里，威尔看到了满墙都是自己曾经的照片，父亲就是用这些照片思念着自己；在仓库里，威尔发现了父亲有关的那些资料，母亲递给他一张战争时代的证明，告诉他：“你父亲不都在说谎。”而在收到丰都镇珍妮的那张契约之后，威尔也见到了曾经喜欢过父亲的珍妮，珍妮告诉他，爱德华买下了丰都镇，让破败的小镇重新恢复了生机，而当珍妮向爱德华表达爱慕的时候，爱德华却拒绝了她。“对于你父亲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你母亲，另一个是别的女人。”

父亲的形象慢慢真实起来，也慢慢丰满起来，这是一个原本陌生的父亲，但是当用另一种方式进入故事，却依然是那个和善、热忱、勇敢、忠诚的父亲，而对于威尔的意义更在于：他也将是一个父亲，“我的孩子即将出生，如果他不了解我，我会非常痛苦。”正是这种感同身受的欲望，才使得威尔看见了一个活在故事里却依然是真实的父亲，就像珍妮对威尔说的那样：“我是虚构的，而你是真实的。”珍妮也在讲述着故事，就像爱德华说的那样：“我们都是说故事的人。”传奇般的故事，虚构的故事，其实只是一种表象，它在听者的世界里会慢慢还原故事最核心的部分，那里有真诚的爱，有不怕困难的勇敢，有最精彩的生命，“你可曾听过一个笑话，因为听过太多次而忘记了它为何好笑？但是，当你再听一次的时候，突然之间，它又变成全新的。”

一种蜕变，其实不是把现实排除在故事之外，而是现实本身就应该是传说，“父亲因为讲了那个故事太多次，以至于他也成为了故事。”于是在爱德华生命的最后时刻，中风在床上的他问威尔的最后一个问题是：“河，告诉我，我是怎样死的。”从出生开始，故事必然走向死亡，而自己是无法成为那个叙说死亡的人，于是在最后一个夜晚，叙说故事的人变成了威尔，他留着泪，看着奄奄一息的父亲，说起了关于父亲的最后一个故事：爱德华从病床上起来，威尔给他准备了轮椅，于是两个人开始了“大逃亡”。离开医院之后，开着一直出现在爱德华故事里的小红车，一直开到了河边，在河边，有长着玻璃眼珠的女巫，有力大无穷的巨人卡尔，有马戏团提供给他信息的卡洛威，有曾经在十二年里写了三句诗的诗人诺德，有脱了他的鞋子的珍妮，有医生班奈，有曾经一起在战场上的战友，当然也有一直爱着自己的妻子，当妻子交给他那枚闪闪发光的戒指，当威尔抱着爱德华走向河水深处，大家没有悲伤，他们面带笑容和爱德华告别。威尔轻轻地将父亲放入水中，爱德华旋即变成了那条大鱼，朝着河水的深处游去。

“你变回了原来的你，结局就是这样。”没有出现在女巫玻璃眼珠里的死亡，在儿子威尔的故事里却成为一种传奇，成为一条大鱼，自由的大鱼，快乐的大鱼，重新做回自己的大鱼，是威尔重新虚构了一个故事，“没错。”病床上的爱德华在第一次听说了不是自己讲述的故事之后，安详地离开。他死了，死在威尔的故事里，而这个故事正是自己生命的某种延续，“就这样，在他身后，故事依然流传，他也就成为了不朽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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