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3-26《凸面镜中的自画像》:停顿应该就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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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法决定走在哪个方向
但我无所谓,我不妨
决定去爬一座山(它看上去几乎是平的)
也可以决定回家,
或去一个酒吧或餐厅,或去某个朋友的
家,他迷人,和我一样没用,
因为这些停顿应该就是生活。
   ——《大加洛普舞》

爬一座山,爬一座几乎没有高度的山;或者回去,回到一个人的地方;也可以和朋友在一起,去他的家里,两个无用的人说着话……爬山,回去,或者去朋友的家,构成了生活中的决定:决定只是决定,它甚至可以取消行动本身,取消时间的扩展意义,它就“停顿”在那里,而停顿“应该就是生活”。

这是约翰·阿什贝利的决定观?这是约翰·阿什贝利在决定中发现的停顿性?这是约翰·阿什贝利在停顿性中建立的生活?在决定之前是什么?是等待,等待也和决定一样,“只是等待,那等待:什么打发它们之间的时间?/它是另一种等待,等待那等待结束。”等待着等待结束,结束是等待,决定着生活的开始,开始是决定,但是在等待和决定中,生活中的停顿构成了它自己——为什么阿什贝利要构建这样一种时间的秩序?时间总是指向过去,但过去是狗吠,是经过的商队,过去的词语没有重量;时间也总是指向未来,但是未来的出发和到达会重叠在一起,有点疯狂的未来只是“飞逝的每一秒钟”;在过去没有重量、未来在疯狂的飞逝中,时间是不是真正指向的是现在?现在在等待,现在已经做出了决定,现在是停顿的生活,现在连接起过去和未来——阿什贝利就是在命名中发现了现在的时间。

“所有事物似乎都是对自身的提及/根源于它们的名字扩展到其它的指涉物。”从对自身的提及,到扩展到其它指涉物,命名就是对整体性的阐述,“正是这个/将我们带回到似乎是真正的历史里面”,真正的历史没有日期,也没有离开的人记录下的时间、天气和他们的命运,宛如“从一棵树空心的树干里对外面说话”,真正的历史只发生在“我”身上: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试图写诗”,用怀亚特和塞莱留下来的原材料,它发生着,又以碎片的形式飘走,“在星期天,当时,剩下你一个人坐在/阴凉处,那里和往常一样有点太凉。”历史和一个人有关,和自己的日期有关,和写诗的那个阴凉处有关,即使看见了从空中落下的谎言,即使立于某个恐怖角,被命名的自身和指涉物构建起了已经决定了的整体:“陆路小径/不可逾越,浓雾悬浮在大海之上。”

对自身和指涉物的命名,是在那些礼貌的人离开之后发生的,是从一颗空心树对外面说话开始的,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写诗而完成的,阿什贝利是将时间放置在了他性之外,唯有那个需要命名的我才能进入其中,这是生活本身,也一定是在决定中进入的新的历史,它是等待,它是停顿,它是命名。而在这个关于时间的命名之前,阿什贝利一直在审视着新与旧的关系,也一直在试探着“进入”的方式。他在诗集的第一首诗歌《作为喝醉被抬进邮船的一位》中,在夜的克制中看见了“给予大于索取”的存在本身。白天的事,随着阳光过滤下来而发生,“作为喝醉被抬进邮船的一位”是事件的主角,刺耳的话说出,饱满的承诺立下,精心编排过的色彩浓缩在一瞥中,它是不容置疑的,它是机智老练脸的,“一位”甚至就是夏天本身,“新的句子在启动”。但还时安静下来,此时“闪亮的夜接手”,一切被卷入到了黑暗的营生中,一声叹息,是“书籍、报纸、存放在某个地方白纸盒里的/旧袜带和连衫裤纽扣”发出的,是“所有城市的/较低版本压扁在一切均衡的夜晚地下”发生的,但仅仅是一声叹息,一切都在心不在焉中安静下来,“夏天要求并拿走的太多,/但是夜,这克制的,这缄默的,给予大于索取。”

夏天拿走了太多的东西,只有夜依然在那里,我们是不是随着“作为喝醉被抬进邮船的一位”而进入这个“给予大于索取”的夜?阿什贝利说:“我想到/正式的了不起的事务在开始”。还有在《每况愈下的局势》中,一个漂泊的人将代表生命的手切开,“永远是/一个陌生人走在我身边。”而自己也是陌生人,那经历的一切是“每况愈下的局势”,它是旧的存在,是老派的格子,是“上了浆的白领子”,甚至妻子也认为我在奥斯陆,“法国奥斯陆,没错。”《四十年代的电影》还在放映,电影里的女人在读书,一切都变得寂静,“艺术”在真实的事物之外是虚假的,“室内和户外一起成为你的一部分,/当你发现自己从未停止过嘲笑死亡,/那背景,门廊边缘上暗黑的葡萄藤。”观看无法进入其中成为过去的一部分,作为结束的死亡只在观众的嘲笑里。

编号:S55·2230221·1920
作者:【美】约翰·阿什贝利 著
出版:北京联合出版有限公司
版本:2022年10月第1版
定价:58.00元当当29.00元
ISBN:9787559664235
页数:240页

旧的世界里是“喝醉被抬进邮船的一位”,是漂泊而切开生命的陌生人,是“四十年代电影”里粉刷过的墙,百叶窗的影子,镜头里侧身到窗前的女人,它们在别处,总是以无法进入的状态展开,所以旧是旧的旧,新也是旧之上的新,当无法进入,时间无法成为过去的一部分,过去也便是拒绝进入的过去,“在现在是什么时候的想法里/当那个时间已经过去(《当你从圣地来》)”故事在讲述中被耗尽,所有的日记都是冷漠,他人在里面隔开了自己。但是阿什贝利是要重新建立新与旧的关系,是要寻找进入的方式,“是时候重读一遍这个,/过去从你的指缝间溜走,但愿你在这里。”这里的关键词是“重读”,重读不是从外面进入到里面,不是从现在进入到过去,而是你就在里面就在过去就在“这里”——过去具有的是一种在场性,“所以事物好像都出现在里面,无论是/刚过去的还是马上到来的。”

重读是重新唤醒重新发现,里面和过去以一种“邀请”的方式开启重读之路,阿什贝利说,“一切在邀请。”这一切都是时间自我审视的警觉,“因为复杂的故事里没有什么生长在外面:/讲诉时刻的伟大性依旧不明朗,/直到它丰富的事件,痛苦混合着快乐,/在突然绽放那准确的一刻/黯淡,它的成长,一首静止的挽歌。(《舍赫拉查德》)”宛如那个克制而缄默的夜,“给予大于索取”,而这才是阿什贝利所说的重建而“进入”的时间观,“所以,生命渗进我们的黑暗,/信守它那部分承诺。”生命在缄默的黑夜里,新的事物以旧有的方式栖居在我们里面,拥有,成长,超越,这便是一种“蓝色中的旅行”,“你和我和那条狗/在这里,这才是现在重要的。/其它时间,事情会发生,没有可能涉及现在的我们,/而这是好事,一件真实的东西,垂直于地面,/如同最新鲜、最不复杂和最早的记忆。”

夜给予一切,过去涉及现在,而且是要“涉及现在的我们”,所以在这个重建而进入中,需要从他者中找到我们自己,而过去从来在表象上都是他者的过去。他者是《河流》中野餐的夫妇,他们用自知的知识构建起了一块玻璃,她说:“这个季节,为时尚早。”当一只鹰飘过,“送每个人回城里吧。”他者是那张照片中1942年制造的旧战斗机和围在周围的姑娘,“这些露丝们、琳达们、帕蒂们和希拉们,/关于已经在我们的社会结构中/发生的巨大变化,改变了其中/所有事情的纹理?”他者是“在秋湖上”的朋友们,“我们一些人学习/波斯语和阿拉姆语,其他人学习蒸馏术,/从虚无中提取怪异的香气,都是从零起步。”当然他者更是那些死去的人,“我路上的空气,你可以缩短这个,/但微风已经减弱,沉默是最后的文字。(《对死亡的恐惧》)”

他者在里面,他者属于过去,他者在给予,所以,在他者的世界里,我在里面也成为了他者,“它已经把自己关在外面/这样做时,意外地把我们关在里面”,阿什贝利以倒置的方式凸显了一种矛盾,但故事进展顺利,在过去和里面中重建生活,“第一章/告一段落”,但这些看起来只是一种偶然,真正的故事还在别处,所以需要第二章开始,“直到每个人/获得某种或大或小的优势/某种理由,让他走得/如此远/不带狗和女人/如此远,独自一人,未请自行。”(《仁慈之油》)”没有附属的狗和女人,只是独自一人的远行,是要从他者的故事里真正找到自己,是要真正完成一种进入,而这便是阿什贝利对时间、生活和自我的命名,“作为必须被牢记的/小人物。正是我们制造了这片/丛林,并称之为空间,命名每一条根,/每一条蛇,为了那个名字的声音,/随着它沉闷地叮当撞击我们的快乐,/漠不关心就是那快乐。(《舍赫拉查德》)”

约翰·阿什贝利:今天具有“今天性”

命名了空间,命名每一条根,每一条蛇,命名沉闷制造的快乐,命名而听到“阿丽亚娜”的喊叫,命名他们滑稽的名字,在命名中,阿什贝利当然需要绘制属于自己的自画像,但是自画像之产生,是需要等待,需要停顿,需要决定,需要把“他们”变成“我们”以及我——诗集名《凸面镜中的自画像》,隐含的就是在自画像绘制中的他者存在:凸面镜,不仅是凸面,而且是镜子,当自画像建立在镜像里,是不是依然是他者的存在?“弗朗西斯科有一天着手/画自己的肖像,为此他看着凸面镜里的/自己……”一面凸面镜,一双手,凸面镜里是一个自己,他在里面,凸面镜外是一个自己,他在外面,外面和里面,自己和他人,构成了凸面镜的看似一样实为对立的存在,而当弗朗西斯科用自己的手画自画像,它建立的是镜子之外的第一重镜像:谁是真正自画像里的自己?是凸面镜里面的自己?是看见镜中自己的自己?还是用自己的双手绘制出来的自己?

弗朗西斯科做了一个木球,把它分成两半,做成镜子的大小,“着手/用高超的技艺临摹他在镜中看见的一切”。在弗朗西斯科着手进行自画像的时候,阿什贝利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灵魂建立了自己。/但是通过眼睛它能游出去多远/然后仍然能安全返回巢穴?”镜子是一个凸面,不是平面,所以当距离不断增加,它能证明的是:“灵魂是囚徒,得到人道待遇,被悬/在空中,无法超过你的目光/走得更远,当目光拦截住画面。”那或者只是一种“推测”,按照词源来说,“推测”是“ speculation”,而镜子的拉丁文是speculum——“推测”也是一面镜子,自画像就是对自己的一种“推测”,“将这张面孔带入视野,没有/虚假的混乱作为真实性的证明。”而眼睛所能宣告的便是:一切都是表面。

但是自画像就需要真实,而且是完全的真实,完全的一致?绘画是对“梦中的模特”的创作,它所拥有的是记忆,而自己也是自己的模特,自己是自己的梦。西德尼·弗里德伯格在他的《帕米贾尼诺》中关于它说道:“这幅肖像里的现实主义/不再产生一种客观的真实,/是一种怪异……/然而它的变形并没有产生/一种不和谐的感觉……形式严格/遵循一种理想美的尺度”,靠梦的滋养,不是为了客观的真实,而是为了怪异,遵循理想美的怪异,产生不和谐感觉的怪异,“正如弗里德伯格指出,/那惊叹,那张力是在概念中,/而不是在它的实现中。”自画像变成了绘画,自己变成了梦中的模特,客观的真实被怪异所取代,而这一切倒变成了真正的“凸面镜中的自画像”:弗朗西斯科的一幅画诞生在罗马大洗劫时期,他将城市的阴影注入其中,“他的发明/让朝他闯进来的士兵感到惊奇;/他们决定饶了他的命,而他很快就离开了”,后来这幅画出现在维也纳,1959年夏天阿什贝利和朋友皮埃尔在纽约看到了它,不是自画像,却是城市的自画像,是凸面镜中的城市自画像,“它是/其他城市的对数。”

阿什贝利找到了弗朗西斯科自画像真正的“比喻”,“我们是它的一部分,而且/能在它里面生活,正如实际上我们已然如此,/只是让我们的思想裸着,因为质疑。”这是事物完成的正常方式,不会随意发生,但是井然有序,“美丽的事物只有与一个具体的生命相关时似乎/才美丽,无论经历与否,被引导进某种形式,/沉浸于对一个共同的过去的缅怀中。”正是从生命出发,正是从里面成长,正是让事物得以自我完成,所以阿什贝利认为这就是“今天性”,它没有被复制,它没有被遮掩,它没有被隐藏,它当然没有他性,而是在“作为——我们”的镜子中成为唯一。

过去的遭遇,过去的记忆,过去的死亡,都在过去里,也不在过去里,凸面镜一般的存在是怪异的和谐,是惊叹的张力,是自我的命名,它不再实现中而在残重建而进入的过程中,甚至这种重建和进入是失败,是毁灭,但是在凸面镜里显现,“我们已看见了这座城市;它是一只虫子/凸出的镜中之眼。”这眼睛看见了决定,看见了等待,看见了时间,看见了凸面镜中的那只手,绘制出了“停顿应该就是生活”的自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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