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3-26 《精武门》:怒拳下的悲情英雄
Fist of Fury,他用拳头砸碎“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他用拳头打死毒死师父的凶手,他也用拳头血洗日本人在上海的虹口武馆,愤怒的拳头是陈真与耻辱斗争的武器,但是从个人恩怨变成民族恩怨,横在前面的是“谁叫我们不争气”的无奈,是“租界就是王法”的蛮横,而最后的结局除了有限唤醒耻辱的群体之外,也只能接受“杀人偿命”的个体悲剧。
群体和个体,在这一个特殊的时代也便演变成了实用主义和理想主义,明哲保身派和“惹事挑战派”之间的矛盾。一代武术宗师、精武门创始人霍元甲突然逝世对于精武门来说,初看起来是一个宗派的损失,所以以大师兄为首的精武门弟子站在一个息事宁人的角度处理师父之死的后事,他们默认师父之死是正常的死亡,默认只是属于精武门内部事务,而对于这样的处理方式,大师兄甚至用了师父创建精武门的初衷来解释,霍元甲用自己的财力、心力甚至生命创办精武门,是要达到强身健体的目的,不要武斗,也不要派别,所以所有精武门的人都要记住“强身爱国”的遗训,把国术发扬光大。看起来这个解释是宏观的,是大气点的,但实际上是脱离现实的。一方面,精武门就在上海的日本租界里,实际上是听命于日本人,在被日本压制和压抑的情况下,根本就没有民族自尊和自豪感,另一方面,所谓“强身爱国”实际上是分裂的,也就是说强身并不能换来爱国,爱国也绝非只需要强身,不武斗,没有派别,实际上就是明哲保身,就是低调行事,就是不惹事。
| 导演: 罗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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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实际上,陈真的行为已经不是简单的“惹事”,从最初意义上来讲,他只是为了复仇。当他得知师父逝世的消息,是不相信这一结局,“胃痛会不会死?感冒会不会死?”这是他对于精武馆承认师父死因的质疑,胃痛和感冒致死的说法对于陈真来说其实是一种侮辱,学武之人其实非常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在参加师父葬礼之后,他的行动重点转向了对师父之死的调查,精武门虽然也不相信师父会无缘无故死于胃痛和感冒,但是他们的调查是私下的,是不动声色的,甚至是逃避。这当然不合陈真的性格,当他在半夜偷听到是冯管事和田厨子合谋下毒药毒死了师父,怒火中烧,用自己愤怒的拳头将这两个人打死。打死之后,他又查到了是虹口武馆的胡翻译在暗中策划这件事,又将胡翻译打死,而胡翻译只不过是一个走狗,幕后的指示是虹口武馆的铃木宽社长,陈真又闯入虹口武馆,用自己的拳头接连打死里面的武士、俄国高手皮罗夫和社长铃木宽,愤怒的拳头,凶狠的双节棍,和着有节奏的喊叫和复仇的怒火,报了师父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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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武门》电影海报 |
这或许是一个纯私人恩怨的结局,从调查师父之死,到查找到是被下毒之死,再寻遍所有的仇人并将他们用愤怒的拳头打死,陈真似乎完成了他作为“闯入者”的使命。但是如果这样,只能是狭隘的复仇主题,所以在陈真的复仇世界里,还有一个民族情结,那就是自主和自立,不屈辱于权力和威力。师父霍元甲逝世的头七,胡翻译和两名日本武士拿来了一块匾额,上面写着“东亚病夫”四个字,“如果你们打得过我们,就把东亚病夫吃下去。”这不仅是对精武馆的侮辱,也是对真个中华武术的侮辱,这块匾额其实挑战的是全体国人的底线,但是在陈真咯咯作响的拳头面前,大师兄选择以受辱的方式放弃争斗,以保全师父“头七”祭祀的仪式,所以当这一切仪式结束的时候,陈真一个人拿着匾额闯入虹口武馆,“我是精武门最窝囊的徒弟,我想试试日本人拳头的味道。”他脱掉衣服,似乎也脱掉了这一切规则、仪式对他的阻挠,脱掉了“强身爱国”遗训对他的束缚,迷踪拳和双节棍,这两种具有中国武术特色的武器对抗者日本的武士刀,当然,最后的结局是日本武士吃下了写有“东亚病夫”四个字的匾额,陈真替中国武术出了一口恶气。
而在日本租界,那块写着“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也深深伤害了陈真,华人与狗同等对待,无疑是对民族尊严的最大侮辱,而日本人带着自己的狗却可以自由出入,也就是说,中国人连日本人狗的尊严都没有,他们把陈真叫“乡下人”,并且侮辱他说:“如果你趴下来,算是我们日本人的狗,我就带你进去。”忍无可忍的陈真用拳头狠狠教训了日本人,并且踢碎了那块侮辱的招牌。但是对于那个时代来说,踢碎这块牌子只不过是一个人的行为,是一个人的反抗,但是还有更多的人甘做日本人的狗,胡翻译无疑是那条最忠诚的狗,在日本人举行的晚宴上,喝多了酒的胡翻译要回家,铃木宽给他提出的要求是,像狗一样爬出去。没有一点民族自尊的胡翻译说:“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说完,便像狗一样爬着离开了。
陈真和胡翻译是两种典型,而胡翻译之死并非是民族走狗之死,而是师父下毒者之死,也就是说,在陈真的世界里,最大意义是个体的复仇,对于民族尊严,并非是自觉行为。实际上,陈真来到上海除了参加师父的葬礼,还有最初的目的是和小师妹成婚,这种带来有个意义的生活其实对陈真来说是一种理想。在独处师父坟头的时候,小师妹找到了他,他们一起长大,一起习武,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自然是情投意合,小师妹对他说,她就想要“一个温暖的家,两个孩子,一个男的,一个女的,每天你去武馆练武,我在家里等你和孩子回家。”这是她的梦想,也是陈真的理想生活,也只有在着黑夜坟地,才可以有限容纳他们的梦想,当小师妹问他,你有什么打算,陈真回答:办完事我一定带你走。去哪里?陈真说:“去我们想去的地方,实现我们的理想。”这个近似誓言的回答让小师妹感动得涕零,但是这样的个体理想是建立在“办完事”之后基础之上的,或者说,是在武馆复仇之后,其实这也让这样的理想主义现出几分悲剧的味道,因为在这个丧失民族尊严的时代,个体的理想其实就是一种乌托邦。
强烈的爱国意识和民族精神到底在哪?或者说,在个体无奈之上的国家困境让陈真的私人理想变成泡影。而其实,在1972年的电影里,个人恩怨其实是凸显的,而民族仇恨是隐含的,在两个版本的叙事中可以找到这两种不同的主题阐述。在胡翻译送“东亚病夫”匾额的时候,原来的对话是“中国人——不是病夫!”而后来的版本改成了“精武馆的人绝对不会是病夫”。当巡捕房罗探长承诺精武馆不会有事的时候,他说了句“我也是中国人!”,而在后来的版本里,这句话改成了:“我和你们是一样的人”。在日本武要求罗探长找出陈真时说:“你们中国人只会帮中国人”,而后来的版本则改成了:“你们自己人帮自己人。”
用精武馆取代中国,实际上是用两个武馆之间的私人恩怨取代中日之间的民族恩怨,不知道这种取代是不是有着更多对政治风险的规避。而在电影的总体风格上,也处处体现着对于民族大义的伸张,罗探长无疑是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他夹杂在民族和民族之间,也陷在尊严和职务的矛盾之中,领事馆给他压力要叫他处理这件事,而他也无奈向精武门试压,要让他们交出陈真,这是他完全从职业角度出发的态度,但是面对民族尊严丧失的现实,他也无奈地说了一句:“谁叫我们不争气呢?”
不争气是像胡翻译一样的走狗,不争气是像精武门大师兄一样的忍让,在一味忍让面前,精武门都只有一个结局:被洗劫,所以大师兄面对武馆里被打死的兄弟,发出了感慨:“我怎么对得起师父,我们容忍,错了,陈真是对的。”但似乎太晚了,即使醒来也无济于事,在一个“租界就是王法”的时代,陈真作为反抗者的命运也只能是最后的赴死,所谓“杀人偿命”,就可以和精武门武馆,就可以保全师父的事业,就可以不让更多人受到牵连,而这样的牺牲也无非是一种自我安慰,一种个人主义的再次放大,当师父的复仇行动以拳头终结,当和小师妹的爱情停留下理想阶段,陈真用一个凌空的动作宣告了英雄主义的悲剧命运。
冲出去凌空腾起,画面突然凝固,这是个人命运的终结,这也是中国功夫的一次定格,而正是这一定格演化出中国功夫片的经典形象,李小龙,用他的拳头、双节棍,用他充满力量的肌肉,用他嫉恶如仇的性格,使中国功夫走向了世界,尽管以后有成龙、李连杰、甄子丹在精武门里的再次演绎,但都无法超越那种经典,而李小龙自身的电影化遭遇和与剧中小师妹苗可秀那段理想主义的感情,都变成了一种湮没在时间深处的悲情。经典或许只属于一个人,只属于一个瞬间,那腾空而起充满力量与悲剧的定格也成为80年代电视连续剧《霍元甲》的最后一瞬,是的,从此再无李小龙,再无“狂怒的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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