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06《冬日之光》：我们陷在形而下的困境里
下载了《冬日之光》的资源，下载了电影的字幕，但是当播放时，发现字幕和音画并不统一，音画总是比相关的字幕提早出现，于是校对时间轴，把字幕时间提前，但是一开始是好的，没过多久又出现相同的问题，再次调整，最后依然是不统一。大约是自身对此的技术不足，于是只好实施另一套方案，重新下载相关的资源，这一次下载的是内嵌字幕，终于字幕和音画实现了完美的对位。观影中的小小插曲，但似乎隐约地传递出和电影相关的主题：对上帝的信仰是不是可以解决现实中遭遇的困境？如果信仰和困境不对位，是不是需要以重新“下载”的方式认识上帝——重新“下载”是认识上帝还是认识自己？
牧师托马斯或者也正遇到这个“上帝的沉默”的问题，作为牧师，他在教堂里宣扬基督的爱，让信徒领圣餐，“我们的主，耶稣的身体，主的血，赐予你！”他站立在那里，对着底下的信徒说：“天国降临，一切都会结束，人间都成为天堂。”他面对下跪祈祷的信徒说：“耶稣会永远与你们同在。”这是仪式的一部分，作为牧师的托马斯当然是上帝的代言人，当然认为爱是上帝存在的证明。但是，这只是一种职业，他甚至在和玛塔去卡琳那里告诉卡琳她的丈夫乔纳斯开枪自杀的时候，对玛塔说：“当牧师是父母的愿望。”穿上牧师的黑袍，执行牧师的工作，托马斯似乎将信仰和工作明显区分开来，而他真正感受到“上帝的沉默”则是自我的沉默。
当一场祈祷仪式结束，有两个人找到了他，一个是卡琳，她带着丈夫乔纳斯想要和托马斯谈谈，因为乔纳斯陷入到某种恐惧中，原因是去年读了一张报纸，看到中国正在研制原子弹，“他感到了威胁。”正是这种对未来的不确定，乔纳斯变得压抑，变得沉默，所以卡琳希望身为牧师的托马斯让乔纳斯得到解脱。托马斯答应了，但是告诉卡琳让他们先回家半个小时后再进行交谈。接着另一个女人玛塔进来了，她也是找托马斯谈谈，只不过她所谈及的事情和托马斯本人有关，“赐予我生活的意义，我会做你顺从的奴隶。”玛塔说爱他，不希望托马斯总是对她回避——乔纳斯感受到上帝的沉默，是因为面对的是未知的未来，玛塔认为托马斯对自己沉默，是因为爱被怀疑。
这是两种沉默，乔纳斯和玛塔希望结束沉默，是因为希望从托马斯身上找到希望，一个是对牧师的憧憬，一个则是对爱人的爱意。但是这两种打破沉默的方式真的能使他们摆脱困境？在他们面前，托马斯似乎表现出不同的两种身份，但其实他所作的一切还是归结为唯一的身份：自我的沉默者，而这才是托马斯真正面临的问题：当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充满怀疑的沉默者，如何在他们面前言说信仰和爱这些确定的东西？所以这便成为一种双重的沉默。当乔纳斯第二次来找托马斯的时候，似乎更像是卡林要求他来的，所以在托马斯面前他总是低着头，收住的目光中当然看不出想要摆脱的决心，托马斯问他的是，自杀的情绪已经有多久了？身为短期海捞的渔夫，乔纳斯说自己的这种状态已经很久了，或许是在大海的漂泊中更需要一种确信，乔纳斯面临的其实是自我的迷失，但是托马斯面对乔纳斯，并不是从信仰本身的问题着手，而是从自我的经验主义言说着信仰，他说起自己四年前妻子逝世，当时悲痛的他也有自杀的念头，“当时我认为自己没有理由活下来，但是还是活了下来，因为我要为社会服务。”仅仅是经验，仅仅是自我价值，或者说，那种活下来为社会服务也只是最浅表的形式，之后，托马斯便开始剖析自己：“我不是一个好牧师，我把信仰放在了一位虚假的、神秘的圣父身上，当然他也热爱人类，但我的选择是最糟糕的。”这是一种对上帝的怀疑，从经验主义到对信仰的怀疑，已经越来越脱离了乔纳斯的困境，甚至在乔纳斯准备离开时，托马斯还在说：“当我面对上帝，自己变成了丑陋的东西。”最后乔纳斯还是离开了，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有没有上帝，真的会有差别吗？”像是自言自语，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因为乔纳斯离开之后就是去选择自杀，那把枪射出的子弹打爆了自己的头，而在乔纳斯离开时，托马斯自问的一句话是：“主啊，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 导演: 英格玛·伯格曼 |
乔纳斯的压抑，乔纳斯的恐惧，乔纳斯的自言自语，其实根本不想从托马斯那里得到精神的寄托，自杀对于他来说已经是确定的事，但是托马斯身为牧师却加速了这个过程，如果他仅仅是一个普通人，说出那些对上帝的怀疑论也情有可原，但是一个为社会服务的人，一个在众人面前宣言基督之爱的人，用自己的否定让上帝沉默，乔纳斯怎么可能从这个沉默者身上获得上帝之爱？而他的自杀在某种程度上也是陷入了自我编织的形而下窠臼，报纸上的新闻就能够轻易击败他，这是一个脆弱的灵魂，上帝早就已经沉默了，有上帝和没有上帝根本没有区别。如果乔纳斯选择，是被沉默推向了死亡，那么托马斯在玛塔面前的态度，则完全将自己变成了上帝的对立面，而这种对立则是对个体之爱的否定，从而变成了普遍之爱的怀疑。
在乔纳斯第一次和第二次出现的中间，是托马斯读玛塔写给他的那封信，在读信之前，玛塔对托马斯说：“赐予我生活的意义，我会做你顺从的奴隶。”这一句话的意思是：你应该娶我。而那时的托马斯充满了痛苦，玛塔便说他是一个可怜的人，“主不说话是因为他不存在。”可以说，玛塔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信徒，她本身就充满了对上帝的怀疑，而“上帝的沉默”也是她首先说出的。但是在她看来，对上帝的怀疑以及上帝本身的沉默并不能抹杀爱本身，她对托马斯的爱就是一种确信。当托马斯打开信，读信却变成了玛塔的自述——这是一种视角的转换，玛塔不再是托马斯认识的一个对象，而变成了一个自述的主体，这是和乔纳斯相同的主题化过程，和乔纳斯离开并选择自杀的确信不同，玛塔选择的是用爱来救赎。
她说起了去年夏天自己身上的皮疹，说起了身体之痒带来的痛苦，说起了对上帝的虔诚带来的疑惑，“我相信你所说的祈祷的力量，但是在‘当场祈祷’中，你发现面对皮疹，你却在躲避我，我们的关系结束了，我们没有彼此相爱，我从未接受过你的总会有教信仰，主也只是我的一个模糊概念，而你从未赐予我关于生命的意义。”但是在去年夏天皮疹之事之后，玛塔却说在秋天的时候，“我意识到了我对你的爱，我因你而存在，告诉我，我没有错……”从夏天到秋天，从怀疑到爱，玛塔的自述找到了自我之路，但是这种爱却需要托马斯的确信，也就是需要托马斯告诉她爱他的事实。但是这种对爱的确信，于托马斯来说，依然陷在形而下的困境中，依然无法摆脱上帝的沉默——甚至在托马斯看来，只有用自我的拯救才可以打破上帝的沉默，而被打破沉默之后，也许上帝真的沉默了。
《冬日之光》电影海报
托马斯先是去了乔纳斯自杀的现场，现场河流发出的声响盖住了一切，这是死亡中的沉默，而当他回到玛塔的教室，对玛塔的态度变得不可理喻，“别人的闲话让我感到羞耻。”托马斯找到的是一个世俗的借口，从而拒绝了玛塔对他的爱，但实际上是对玛塔之爱的本质否定：“我厌烦了你的关心，受够了你的短视，我要逃离这些，对所有和你有关的事感到恶心。”对玛塔之爱的拒绝和否定，却树立了另一个标准，他说起自己死去的妻子，“我爱她，即使她已经死了，她是你一直想达到却永远无法达到的目标。”此时的玛塔摘下了眼镜，她认真地看着托马斯，看着这个想用爱唤醒他的人，但是她看到的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你无法得救了。”玛塔的这句话得到的是托马斯更为暴力的反应：“请你闭嘴。”
托马斯对乔纳斯说自己在妻子死后没有选择自杀，因为他要为社会服务；托马斯对玛塔说妻子死去了四年自己还爱着她，无论是对乔纳斯所说的服务，还是对亡妻无法走出的爱，都是自我构建的藩篱，都是编织的形而下牢笼，“他的妻子毁了他，乔纳斯的死击败了他。”教堂里的阿尔戈特这样说，在无法面对现在的怀疑中，在无法看见未来的迷惑中，上帝之沉默就是无法走出自我的迷局，牧师之职业，对亡妻之爱，并不能从中看见上帝，甚至只是一种信，而不是信仰，正如阿尔戈特所说，当耶稣需要人依靠时却被抛弃，是一种痛苦，但是最痛苦的不是这个，而是上帝的真正沉默：“当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时，吊在那里受苦时，他叫到：‘神，神啊，你为什么抛弃我？’他有多大声叫多大声，他以为他神圣的父亲抛弃了他，他觉得自己鼓吹的都是谎言，在他临死前他都怀疑，这不是他最大的痛苦么？上帝的沉默！”不是被人抛弃，而是被沉默的上帝抛弃，于是一切都变成了谎言，一切都成为了怀疑，这才是最大的痛苦。
乔纳斯死了，玛塔被侮辱，他们体会了沉默的痛苦，而这样的沉默背后是托马斯自己的沉默，在沉默中只有谎言和怀疑。最后，教堂的钟声敲响，祈祷的仪式举行，“神圣，神圣，神圣，主的圣体，整个世界充满了他的荣耀……”对于用谎言和怀疑代替沉默的世界来说，即使“冬日之光”照耀下来，沉默的世界里依然保留着被主抛弃的那块阴影，它甚至越扩越大，变成我们内心的不安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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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我的目光是一片空阔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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