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4-06 《屋顶长的一棵树》:随机和对偶

为了化解他的反抗,我只能使劲掐。然后,我就把他掐死了。

这样的死来源于一个叫赵广发的人,是他,也是我,我站在他的对面,他站在我的对面,互掐变成了互文,那感觉像是他进入了我的身体,而我也进入了他的身体,像是一款格斗的游戏在精彩上演,既然如此,会有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出现:他死了就是我死了,那么谁是胜利者?

显然,对于这个问题,曹寇并没有什么答案,最直接的提示是有人死了,赵广发或者我,死了的意思就是有人消失了,与此相应的是还有一个人活着,活着的意义就是:“我相信,我终于和她们母女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们白天在我们的土地上劳动,晚上睡在一起,然后又是一个精神焕发的白天。我不知道之前有没有人过过这样的生活,但我坚信,这样的幸福直到我们死去,即将不复存在。”幸福来源于活着,来源于没有敌人,当革命的意义最后从赵广发的名字中消解,我也就成了一个被替代着活过来的人。这是一个开始,延续到我们看不见的幸福未来。但是,你以为赵广发死了,其实是一个身份死了,一个名字死了,和叛变被杀,或者被掐死,意义没有发生改变,所以,死亡从来都不是崇高的,它甚至只是卑微地和母女“睡在一起”。

这样的死其实是俯冲而下的,类似于在《有没办法都一样》中开头的的那句:“和一只蚊子爬到我的脸上,我就把它拍死。在拍死这只蚊子后,我习惯性地把它捏在手指间,然后揉啊揉,揉成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是最后的形式,蚊子之死也必须消解死亡的意义,轻轻地涂抹掉,像是没有发生一样,或许是残忍,但是所谓的死亡,何尝不是一种平等低贱的存在,这种死呈现于父亲坟前的戏谑对话,呈现于“没错,我就是打死小女孩的凶手”的轻易认罪,也呈现于青龙会”生即是死“的宗旨,当然也呈现于塘村女人的那口腐朽木料打成的棺材。死是平等的,死也是最终的归宿,“一切人生都是化疗,都是死路一条。”

编号:C28·2120320·0868
作者:曹寇 著
出版:浙江文艺出版社
版本:2012年2月
定价:28.00元亚马逊18.20元
ISBN:9787533932916
页数:280页

如此,并不是悲观,并不是敬畏,倒是对于那种人生最终归宿的嘲解,曹寇显然不想探究人生的意义,以及死亡的终极,他是要撕开藏在死后面的那种生的无奈和活的空廖,甚至是一个虚拟虚构的身份。所以在这里,所谓困境就是在生着的路上遭遇的那种尴尬,曹寇把这种尴尬抽取出来,用种种的残酷现实来映衬人生的虚幻,所谓小人物,大抵就是“他和她结婚了,请我去吃饭,我就去吃饭”的随性和无意义,就是“这个世界上基本上不会有什么你想干的事”的卑微,就是“就这样,天渐渐地要黑了”的压抑。

这生的困境,有一种便是身份的缺失,找不到自己,或者是一个设置在面前的谜,看起来有很多个入口,在等待你,在诱惑你,但其实根本就没有出口,根本就是没有答案的悬案。这个谜是“一个叫王奎的人”,是失踪在王水里的二爷。王奎到底是谁?似乎大家都认识,但似乎都不知道这名字的后面是一个怎样的肉体呈现,所以大军说“我不知道”,老李因为差点成为自己老婆的女人失踪,而是一个叫王奎的人活下来,她的父母得了个儿子,“好像叫王奎,好像。”好像是一个虚拟语气,不确定的名字和肉身背后是不确定的身份,而王奎也是刘秀娥的男朋友的名字:“比我大三岁,二十八,不,现在三十一了。”这里仍然是对于人身份的模糊,而真正的王奎或许只是一个符号,在身份缺失的时代,王奎的意义构筑来自以下的元素:“男性,三十三岁,苏北某县人,去年来宁打工。”那个叫王奎的是坠楼的民工,“当即死亡”。只有在死亡面前,缺失的身份才会被找到,才会最后成为一种确定的东西。同样来自于《王水中的二爷》,当公安最后抓不到二爷的时候,他的身份已经缺失了,失踪或许是个借口,“说不定二爷家也有一瓶王水,他躲进去了。”但其实,二爷这一身份只是作为公安的对立面而存在的,当公安历经艰难找到二爷的时候,那种平衡就被打破了,二爷的身份一定会在这种失衡中消失,找不到,不是永远找不到,而是另一个身份,另一种名字的替代,比如那个叫“张德贵”的来我家,洗澡、吃饭,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就这样,天渐渐地要黑了。”黑夜降临也是取代了拿过来的白天,这种转变自然而然一气呵成,就像在《请问你认识一个叫王奎的人吗》最后,我对小百货说:“王奎死了,我们结婚吧。”

身份缺失一定会有身份的填补,不管是生活着死,这是自然发生的过程,也是意义回归的努力,所以身份的置换成为在生的道路上凸显意义最关键的一步,它取代死亡,取代秩序,在一种看似光明正大的转移中实现寓言的指向。在《鞭炮齐鸣》里,那个我鄙视过的“老光”只有在墓碑上,我才知道他叫“张德贵”,而在《青龙会老大要多凶有多凶》里,只是因为一把绘有特殊图案的匕首,张德贵又从一名小学教师置换成为一名黑社会老大,并最终杀了人。当然,最具讽刺的仍然是《我在塘村的革命工作》的革命者,是赵广发,也是我,这种身份的置换让生与死都陷入了不可自拔的陷阱中,区委决定派我前往塘村,冒充赵广发,这个事件本身为身份的置换创造了条件,我成了“侄子”,而且“恍惚觉得自己真的就是赵广发”,而这种感觉无疑是在消灭主题,消灭“我”,所以,“我感到自己来到这个世间是多么悲伤,必须像个虚构的人那样活在人间。”虚拟的下场必定是被现实取代,所以当赵广发成为叛徒之后又出现的时候,我的唯一选择就是重新把身份置换回来,重新变成赵广发,也必须将真正的赵广发“掐死”,只有这样,身份的置换才能成为事实,才能拥有“睡在一起”的幸福,才能迎来“精神焕发的白天”。

而在这种身份置换中,很多是虚拟的,是意义的取代,对于曹寇来说,这样的置换或许太形而上了,而作为最直接表现形式的身体置换,反而成为曹寇消解意义的最有效途径,从身份置换的形而上到身体置换的形而下表现,甚至肉欲式的呈现,都在抵达现实中生存的困境。“邱女士”只是屏幕上字母显示为“市民邱女士”的中年妇女,在道德谴责杀人城管之后,却成为那个在阅览室里没有女伴没有男伴的肥胖丑陋的女人,而正是这个女人散发的肉体欲望将身体的置换表现得淋漓尽致:“我没有回头,但我至今都明白身后是什么,是邱女士裸露在黑暗中白滚滚的肉。”从“邱女士”的符号意义到身体的最直接呈现,消解的当然是那种自上而下的道德批判。同样,在《都健在》里,我取代了张亮,成为小汪的男朋友并在肉体中实现了对换,张亮还没有见过小汪的父母本身就是一个隐喻,逃离秩序的背后是身体置换实现的可能。而在里《咏春》里,我和王鹏的老婆小童通奸,“很难说我后来跟小童通奸,不是为了弥补自己在王鹏面前感受到的差距。”差距在身体的表现上直接变成了背叛,这种背叛不仅是道德层面,甚至在法律层面,当我事后问小童,“你这么好的一个良家妇女,通情达理,挺懂人心的,怎么就跟我通奸来了呢?”这种伪道德的反讽反而使身体的欲望呈现变得赤裸裸。而在《干我们这行也是有前途的》里,小偷的身份完全变成了对女人的爱慕者,那个叫赵爱菊的女人或许也是在身体深处闪现的符号,“就是像赵爱菊的这个姑娘有自己的名字,她的身份证上写得清清楚楚。但我不打算纠正过来,还是称她为赵爱菊比较好。”放弃纠正就是放弃秩序,而在这种身体的置换中,所有的属性都变成了一种破碎的符号,身份也只是可有可无甚至不断被游戏被篡改的东西,而这样的困境,其实就是曹寇力求表现的那种无归宿的生活。

归宿被视为精神的家园,而在这样的生的道路面前,小人物所构筑的现实是不堪一击的,所谓的青春、欲望和爱情都在不断被肢解,归宿已经成为一个遥远的梦想,在心灵深处在慢慢蜕化。归宿是房子,但是在现实中它却在衰老;归宿是土地,但是它却在不断地迁徙,到达物质发达的深圳、广州,从故土南京逃离;归宿是爱情,却变成了那种肉欲主宰的交换和通奸;归宿是城管的公务员生存,但其实是“受害和作恶相辅相成,互为因果”的杀人现实;归宿也是革命,但却变成了背叛,变成了互掐,变成了母女“睡在一起”的幸福向往……

没有归宿,谁还会恪守生的道德标高,谁还会在形而上中保持独立和自由?没有归宿,看到的一定是“都市里最荒凉的”楼梯,一定是王桂兰含着酒窝的肉体,也一定是“她晚上会梦游”的睡觉女人,人和人之间没有区别,只有身体和身体的标记,只有身份和身份的对抗,《记张先生某次不重要的讲话》里,张先生问“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理财顾问王小姐说是“随机抽取的”,这“随机抽取”也就是活着的人的现实命运,而在这种种的置换中,每一个矛盾都会有相应的表达方式,男/女、生/死、爱/欲、梦/现实,如此等等,都是呈现矛盾的自足状态,而这种自足就像《记张先生某次不重要的讲话》里那样,是一种对偶存在:“他不仅与她是对偶存在的,他们二人也与厨师和服务员对偶存在?这是否也是幸福一种?”这种对偶甚至是我和非我呈现的矛盾和和解,比如在《管道层》里,办公室后面的镜子里我看到了那个男人,其实,这“让我吓一跳”男人正是我自己,所谓自我迷失,更多是像这样在镜子中呈现的“想象界”。

个体的随机抽取,矛盾的对偶存在,在这样没有归宿的生存面前,曹寇或许是背后最大的制造者,从《越来越》而来,更多是一种语言的张力,以及更多的仰视视角,“我认为,小说是说事的文体,我只表达自身。”这句在《越来越》自序里自信的话,在这本小说集里变成了“我认为自己的所有小说都是习作”的谦恭表达,他在仰视着看待这个变化的世界,“希望自己能快乐起来,能获得自由”,但其实,文本里呈现的荒诞感让曹寇自己不断地挣扎着,甚至有被置换身份的危险。如小说集的题目《屋顶长的一棵树》,完全逃离了收入其中的十五篇小说里,这是一个类似于文本悬案的行为,我只能有限地在《鞭炮齐鸣》中找到线索:“没人住,房子瞬间就衰老了。”这是一种迁徙,离开土地,离开故乡,离开房子,永远没有归宿:

我悲痛的不仅是“家”的破败,还有我不能就近回村里的家,居然需要舟车劳顿地回城里那个家,想想就觉得累。

没有归宿的感觉会在你掩卷之后,重新回到封面寻找感觉,你会发现,只要揭开腰封,你才能看见房子的全貌,才能看见树如何从地下长出来,如何让房子悬空,如何长大到天上——必须的仰视,是对于卑微生活最合理存在的敬畏,只是韩东和叶兆言刻在腰封上的评语,完全变成了俯视:

目前的曹寇正处于小说大师的青年时代,这是一段如此富饶又艰苦卓绝的时光,有他天才的作品为证。——韩东

南京年轻一拨玩小说的,最应该看好,也许就是这个曹寇。——叶兆言

他们正俯视着那瓦砾掀掉的屋顶,俯视着那遮住大地的树冠,也俯视着1977年出生的曹寇,并且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头,说,孩子乖,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的作家,那棵树一定会长到天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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