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4-06 《大饭店》:此时此地的百态人生
“大饭店里人来人往,一切如常。”人来,他们进入大饭店,人往,他们走出大饭店,仿佛是一个驿站,仿佛是一次经过,他们看见了那里的一切,他们也亲历了发生的故事,人来人往而一切如常,却又像把他们推向一种随机的状态,又像是宿命论的一种解读,只是在这充满偶遇却又必然离开的地方,到底对于人生的秩序是如何进行着解构和改变。
大饭店,其实是一种封闭的结构,它在空间表达是是那个不属于自己的房间,当门被关上,仿佛一切发生的故事都可以是私密的,但是那扇门还可以被开启,甚至还可以被更换客人,166、168、170和176,只是房间的某个序号,它和里面的人无关,和里面发生故事无关;它在时间表达上是一天一夜,当日夜以自然的方式转换,也便固定在必须走过的时间里。所以在时空不被更换的场景里,那些流走的人,那些经历的事,只有在此时此地的世界里,才能在交叉、偶遇中变幻出一种特殊的关系,而正是这种关系的重新组合,才使得每一种时间,每一个空间,都存在着人生的诸多可能。
可能如被俯视的那些接线员,他们接听着不同地方打来的电话,也转接着各个房间的对话,看起来,忙碌地接听其实是一种随机性,有人在期盼着妻子是否在医院里生产了,有人在展开着关于公司兴亡的“合并计划”,有人忙着为剧院里的演出订车,有人则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希望如愿体验“皇家饭店”……走马灯一般的电话接听中,其实每个人都在唯一的时间里,寻找属于自己的那种表达方式。但是随机性其实隐含着一种必然性,孩子一定会出生,公司一定要合并,演出一定如期举行,生命也一定会走向终结。随机性构筑了必然性,那么在这必然性面前,任何发生的偶遇是不是也会趋向于一种“一切如常”的宿命观?
| 导演: 爱德芒德·古尔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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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过去不再,在这个大饭店的170号房间里,她只能自言自语,只能无比忧伤地对着镜子感叹韶华易逝,“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我。以后我会干什么呢?养孔雀?种花?还是死亡?”是过去把她拖到了孤独的边缘,而死亡似乎变成了唯一的选择。死亡的必然性出现,并非是只属于古鲁辛斯卡娅,还有等了三天才住进豪华的176房间的克林格兰,他是一个患了病的老人,也是一个等待死亡的人,对于他来说,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住进柏林最好的大饭店,或者就是了却自己一生的某种遗憾,而其实更击中他的一句话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克林格兰以前的身份是普莱辛格手下的一个工人,受尽压迫,似乎远离了人生的所有乐趣,即使在大饭店里再次遇到普莱辛格,面对他的一次次侮辱,克林格兰的回答也是:“我病了,我要死了,不要等解雇我就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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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饭店》电影海报 |
在克兰格林面前,普莱辛格是可恶的资本家,是趾高气扬的老板,而这个一直给父亲打电话,说是要赢得合并计划胜利的160房间住客,也在大饭店里继续着过去的谎言,他善于制造虚构的事实,在合作伙伴丧失了希望的情况下似乎起死回生,让他们匆匆签字,骗去最后的成功,而其实,“谈判已经失败,生意完全破裂”。在财富世界里,他活在过去而延续的谎言里,而对于自称是男爵的冯盖根来说,也无非是一种谎言的人生,住进大饭店他牵着一条名贵的狗,每天让服务人员给他遛狗,而其实他身无分文,渴望在住客的身上偷得一些财富,让自己度过难关,人生对于他来说,是充满祈祷和谎言的回忆,是杀人和战斗的过去,而即使住进大饭店,自称男爵,也依然想要用一次次的谎言来延续自己落魄的人生。
事业的低谷,生命的疾病,财富的欺骗,以及名誉的过眼云烟,当他们住进大饭店成为此时此刻的一员,似乎这些人生的标签也被带进来,但是在“人来人往,一切如常”的大饭店里,并非所有的故事都在一种直线型的走向中发生,彼此毫无关联的人却开始发生着各种关系。冯盖根爵士邂逅了前来应聘普莱辛格打字员的弗兰牧,弗兰牧为冯盖根的绅士风度所吸引,在简单的对话中预约了晚上五点的那场舞会;而冯盖根却在偶然一瞥中被冷艳、神秘、性感的古鲁辛斯卡娅所吸引,当他晚上潜入她的房间,只准备盗窃那一条珍珠项链,却不想听到了孤独而求死的古鲁辛斯卡娅的独语,然后以闯入者的身份来到她面前,“我是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人。”陌生的冯盖根,却在古鲁辛斯卡娅那里,变成了那晚在俄罗斯王公面前表演时躲在暗处的那个军官,仿佛历史在那一刻开始了重演,即使冯盖根告诉她自己是赌徒,是窃贼,但是那一句“我爱你”却又让陷入低谷的古鲁辛斯卡娅找到了自信,在虚设的世界里她重新焕发了活力,不仅开始筹划明天开始的演出,而且沉浸在和冯盖根邂逅的爱情里。
“我跳舞,和你在一起,我们住在别墅里,我们去南非……”现实让她走进过去的回忆中,又让她看见了未来的生活,而唯一忽略是眼前残酷的现实:冯盖根是罪犯。而冯盖根在弗兰牧、古鲁辛斯卡娅面前,其实给她们共同编织了一种爱情的谎言,而在克林格兰那里,他的谎言却带给了这个频临死亡的老头一种生活的激情,他和他一起喝酒,告诉他及时行乐的意义;他把弗兰牧介绍给他,让她和他一起跳舞;他们一起叫人在房间里赌博,使得克林格兰一个人打赢,“赌博、跳舞,都是人生中的第一次,生活多么美妙啊!”这是一种人生态度的改变,他为自己干杯,他充分享受最后的快乐,而当这一切改变了过去被羞辱、贫困的历史,他对此时此刻的注解是:“我不怕死了。”
古鲁辛斯卡娅的激情复活,冯盖根的坠入情网的邂逅,克兰格林“不怕死”的超脱,似乎都在这此时此刻的时空里,改变了过去以来人生的走向,而普莱辛格在合作最后的破裂中,却在谎言世界里看上了弗兰牧,甚至再次编织谎言让她和自己一起去英国曼彻斯特,继续那场谈判,陷于经济困境的弗兰牧答应了普莱辛格的提议,因为她可以从中获得1000马克的报酬,但是离开意味着和冯盖根的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而这最后的期盼在她看见冯盖根从古鲁辛斯卡娅的房间里出来,而变成了伤害。
此时此刻充满了偶然性,在那一些偶遇、一些对话中改变了人生既有的轨迹,而其中最大的偶然性是冯盖根之死。他在普莱辛格的房间里盗取钱包时,被普莱辛格失手打死,而这一幕正好被普莱辛格诱惑的弗兰牧看见,弗兰牧去叫醒了克兰格林,克兰格林在拒绝了普莱辛格提出的作伪证要求下,毅然拨通了警察的电话。冯盖根之死,是一种必然之死,他曾在古鲁辛斯卡娅房间里拿走了一条珍珠项链,因为爱情的出现他交代了自己的可恶行为;他曾在克林格兰酒醉之后拿走了有一万四千马克的皮包,但是在克林格兰失去最后的财富而绝望的哭声中又交出了皮夹……所以两次的行为都在一种道德的自我救赎中,暂时远离了自己作为窃贼的身份,但是当面对同样说着谎言的普莱辛格,终于他变成了那个过去的自己,而这种回归却让他最后死去了生命。
死亡变成了现实,偶然性开始解构与之相关的一切,普莱辛格被警察带走,克林格兰在目睹了冯盖根死后说道:“他的眼睛、还睁着,死不是那么困难的事。”在容易的死亡面前,对他真正的触动是如何活下去;弗兰牧抽着烟:“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他是个窃贼又怎样?”克兰格林对这一句话的回答是:“我现在也有钱,我能照顾你,我活不了多久,但是你还会有更多。”于是同样面对死亡的两个人,做出一个决定,不仅在一起,而且火速地预定了去往巴黎的火车票。而被爱情激活的古鲁辛斯卡娅还沉浸在那种快乐中,即使打不通电话,也满怀希望地希望他早已经上了火车,和她一起去往演出的城市,一起迎来美好的一天。
死亡的冯盖根,被捕的普莱辛格,在一起享受生命的克兰格林和弗兰牧,迎接生命荣光的古鲁辛斯卡娅,似乎都在这大饭店里遇见了和过去不一样的人和事,都在这此时此地的现实中走向了另一个被改变的方向,大饭店是过去的一个终点,是未来的一个起点,如接线员的偶然性和互动性对话中开始新的人生。但是当那些房间空了,当新的顾客到来,或许还会有不同的故事发生,或许还会有不同的改变出现,但是这种种,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是必然的,“大饭店总是这样,人来人往,一切如常。”
说话的是那个不曾离开的医生,这个一半脸正常一半脸留下伤痕的住客,是所有故事发生的旁观者,但是作为一个大饭店的住客,对于一个在此时此刻感叹的人,其实他也在解读自己的人生,曾经在战争中他就是一个外科医生,因为感染了病毒被隔离,最后在一半的脸上留下了难以恢复的伤痕,一半和一半,如此明显地分隔了偶然和必然,如此明显的印证着过去和现在,身为一个医生却对自己无能为力,这或许也是一种宿命的写照,而在这个战后的德国,这个经济危机下的柏林,医生的隐喻性存在也是这个时代的真实写照。
唯有他还留在发生了故事、又将继续发生故事的大饭店里,他是这个时代的记录者和证明者,生或者死,爱或者恨,离开或者到来,过去或者未来,都在这一半一半的面目下,映照出走马灯似的人生,见证着浮世绘的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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