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5-08《雾中风景》:他们滑动了脖子上的绳子

20220508.png

西奥·安哲罗普洛斯的“沉默三部曲”之一,“沉默三部曲”也称为“漂泊三部曲”,名之为“漂泊”,是一种过程的叙事,而过程是不是必定指向于一个目的?《塞瑟岛之旅》和《养蜂人》无疑将确定的目的变成了更泛化的“漂泊”,是将漂泊作为命运的终极归宿,其指向是忧伤的。和前两部不同的是,在《雾中风景》中,安哲罗普洛斯却提供了一个乐观主义的结局:黑暗过后,枪声过后,传来的是五岁的弟弟亚历山大的声音:“醒醒,天亮了,我们到了德国了……”虽然眼前是一片迷雾,但是穿过迷雾,是眼前竖立的那棵树,姐弟俩手拉着手慢慢靠近,感到再没有危险之后,奔跑着过去,抱紧大树,抚摸着它,仿佛抚摸着历经艰辛之后的胜利。

他们没有被边境的枪声击中,他们没有在黑暗中迷失,他们没有在浓雾中退缩,天亮了,是对于光的确定,到了德国是对于目的的确定,一棵树是影像性童话变成现实性美好的确定,所以这一趟旅行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完成了从漂泊到归宿的定义,这是完满的结局,甚至孩子们的愿望也在此得以实现,德国就意味着“爸爸”的存在。安哲罗普洛斯设置了这样一个结尾,无疑是在注解亚历山大经常背诵的那句《创世纪》中的话:“起初,有些混沌,然后出现了光……”寻找在德国的爸爸,就是寻找混沌之后的光,这是在现实和信仰双重意义上共同构筑了寻找母题,寻找抵达目标,便是在雾中看见了美丽的风景。

但其实,安哲罗普洛斯在这个寻找的故事中,基本去除了现实性,它抽离而成为一个类似于奥德修斯的现代版传说。因为从现实逻辑上考量,两个孩子的寻父之旅存在着更多的悖论和不合理之处。一个是五岁的亚历山大,一个是十二岁的沃拉,当他们离开故乡前往德国寻找父亲,这是多么理想主义的一种行为:在动机上,安哲罗普洛斯并没有交代父亲离开他们的原因,只是从他们的舅舅口中得知,“一切的过错都在于妹妹,他们都是私生子……”私生子作为孩子身上的标签,无疑面对的是缺失的爱,“父亲”自然成为了这个空泛的符号——姐姐是私生子还符合逻辑,连弟弟也是私生子,而且有着同一个父亲,这似乎就显得不合逻辑了。在父亲缺失的情况下,母亲是存在的,但是这个“母亲”在安哲罗普洛斯的叙事中,也称为了一个空洞的符号,她只是出现在那扇打开了一条缝的门前,门打开,透出了光,但是又被关上了,母亲在这个过程中给他们读的就是《创世纪》的这句话,也就是说,关于“雾中风景”,关于黑暗中的光,都是来自于母亲的启示,是母亲带他们看见了混沌之后的光,看见了“父亲”具有的神学意义。但是母亲作为一道启示性的光,和那扇门一样,只是开出了一跳缝,之后便被关闭了,就像舅舅所说,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的错在哪里?除了让他们贴上“私生子”的标签,除了只开了一条缝的门,除了给了他们关于光的启示,“母亲”又成为了他们生活中的阙如。而实际上,寻找父亲的这个母题正是母亲在启示中带给孩子们的使命,正是她给孩子们讲述过父亲,所以两人总是想念这个未曾谋面的父亲,尤其是亚历山大,他保持着给父亲写信的习惯,那个在心中被不断念及的“他”和“你”慢慢变成了他的理想,“昨晚我又梦见了他”“我在这儿等你”……包括父亲所在的“德国”,也一定是从母亲口中得知的。所以,是母亲把他们推向了寻找父亲的漫长旅途之中,而这同样可能是一种逻辑上的悖论,当孩子们不辞而别踏上旅途,当身无分文的他们旅途中遭遇暴雨、饥饿,他们面临着死亡的威胁,而沃拉更是在强暴中被夺去了处女之身,所以他们很可能在这段路途中丧生,如果发生意外,寻找父亲就会变成一部悲剧,那么在这个悲剧发生的同时,对于母亲来说,就是另一种悲剧,失去两个孩子对于她来说可能比失去丈夫更为悲戚——所以,这种寻找的意义到底在哪里?为了一个目标和理想而制造更大的悲剧其合理性又在何处?

导演: 西奥·安哲罗普洛斯
编剧: 萨纳西斯·瓦尔蒂诺斯 / 西奥·安哲罗普洛斯 / 托尼诺·格拉
主演: 米哈利斯·齐克 / 塔尼娅·帕拉依奥罗葛 / 斯特拉托斯·楚措格卢 / 伊娃·科塔曼尼多 / 阿利基·耶奥古利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希腊 / 法国 / 意大利
语言: 希腊语
上映日期: 1988-08-31
片长: 127分钟
又名: Landscape in the Mist

或者安哲罗普洛斯抽离了这一切现实的逻辑,他只是将寻找变成一种形而上的存在,于是,不管是父亲还是德国,不管是浓雾还是风景,都变成了抽象的符号性存在,“雾中风景”便成了关于成长性信仰的获得。对于孩子来说,要踏上这段充满危险的旅程,并获得一个理想化的结局,必须从《创世纪》的那段话进行解读:一开始是混沌,这便是浓雾笼罩的世界,之后出现了光,而光和黑暗也分开了,所以混沌是源,是苦难的象征,只有经历了黑暗,经历了光的产生,才能截然分开黑暗和光,才能看见风景,才能抵达“德国”,才能找到“爸爸”。但是这个过程本身具有的隐喻意义在于:穿越浓雾会看见风景,而陷在浓雾中就会迷失,甚至连返回都不再可能,这便是混沌之雾具有的可能性意义,而这种混沌之雾在车站里的那个喃喃自语的妇人嘴里表达得更为形象:“他们滑动了脖子上的绳子……”

这是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当站里的工作人员看到满天飞雪时都跑了出去,那里只留下疲惫的姐弟俩和那个妇人,妇人的这句话缺少一切的背景,她只是在自言自语,像是对自己说,却是对亚历山大和沃拉指明了方向:脖子上套着绳子,这无疑是一种危险,或者是自杀的准备,或者是他者的谋杀或行刑,绳子都可能带入死亡,但是如果用另一个思路将脖子上的绳子滑动,是不是意味着挣脱?意味着对于死亡的逃离?所以脖子上的绳子具有不行动的死亡后果和行动中挣脱逃离而新生的结果。对于姐弟来说,当身无分文踏上陌生旅程,当在寻找中遭遇各种苦难,他们的脖子上就套着绳子,他们面临的就是死亡的威胁:因为没有买票他们被赶下了火车,因为没有钱他们饥饿和寒冷,因为大雨他们全身淋湿在路上行走;卡车司机强暴了沃拉,在漆黑的车厢里,沃拉伸出处女之血染红的手,那一个留着的手印分明是身体的一次死亡;而在穿越边境的时候,他们更是没有护照,在漆黑的夜里他们划着小船希望到达河对岸的德国,但是探照灯发现了他们,枪声响起,以为是一处悲剧,还好他们幸存了下来,但是他们离死亡是如此之近。

《雾中风景》电影海报

可以说,死亡存在于他们身边,那头在雪地里死去的马匹是这种命运的预示。但是脖子上套着绳索的困境,就是混沌,就是浓雾,他们所要做的就是滑动那根绳子,甚至挣脱它带来的死亡威胁——死去的马匹之后是婚礼中狂欢的人群,这难道不是一种爱的表达?所以在未知的困境中,他们遇到了善良的奥列斯特,他让他们搭上了剧团的大巴,他给了他们食物,他用摩托车带着他们逃离了警察的巡查,他还告诉了他们废弃的胶片上可以看见的那棵树,这是希望,这是美好,这是寻找的终极目标。而在这个过程中,奥列斯特也学会了成长,他其实也被套上了绳索,剧团里“爷爷”快要死了,他们都成为了“流浪艺人”,“时代变了”,这是奥列斯特的感慨,而这时代之变的背后则是属于希腊被套上绳索的历史,所以奥列斯特要去服兵役成为他无法选择的命运,坐在湖边,他看到了那只石雕的巨大的手,当被直升机吊起,仿佛变成了空中的魔爪,“如果我大喊,谁在天使军团中听到我的声音?”这是奥列维斯的疑问,他同样需要寻找父亲,寻找德国,寻找雾中的风景,当然他也需要挣脱脖子上的那根绳索。

这是一种呼应,两个踏上寻找之旅的孩子和呼唤天使的奥列维斯,在彼此中感受到力量和爱,即使这种爱无疾而终,即使这种力量很弱小,但是正如他和他们分别时所说:“不管如何,自己的目标一定要明确。”那些困境,那些危险,那些命运,在他看来就是如戏剧一样是“剧终”,只有剧终了才是新的开始,才是新的旅程。不管对于谁来说,经历了的这一切,就是进入到了雾中,就是发现了脖子上的绳索,也只有经历过,才能拨开迷雾,才能发现光亮,才能看见大树,德国就在那里,父亲就在那里,风景就在那里,而漂泊的人生也在一棵树的直立中保持着向上的方向。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3260]

随机而读

支持Ctrl+Enter提交
暂无留言,快抢沙发!
查看日历分享网页QQ客服手机扫描随机推荐九品书库
[复制本页网址]
我在线上,非诚勿扰

分享:

支付宝

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