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5-08《很可能是魔鬼》:生命,是我唯一能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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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黑暗的夜晚,这是寂静的公墓,走在前面的查理像是自言自语:“每每我想,我有崇高的理想,我想……”枪响了,查理倒在了地上,后面的华伦汀又将枪对准了查理,补了一枪,然后把那把手枪放在查理的手上,从他的口袋里拿走了钱,趁着夜色奔跑着离开……

一把枪从查理的口袋里摸出,而且是查理亲自交给了朋友华伦汀,当华伦汀扣动扳机,他是不是一个谋杀者?或者说,当查理把枪交给他,让他“帮助”自己结束生命,是不是一种自杀?华伦汀甚至不是纯粹的帮忙,他还拿走了查理起先和他说好的钱,这完全变成了一次交易,交易是一种由买卖双方达成一致的行为,所以当查理爬进了公墓的高墙,当查理走在前面,无疑是做好了死去的准备,但是他却要以一种“他杀”的方式完成自杀,这种“非自杀”的自杀倒是是实践着自己“我不会自杀”的人生观,还是完成“献出生命,是为唯一能做”的承诺?

“一名年轻人在拉雪兹公墓自杀。”这是事件发生之后报纸上的标题,当公共舆论将这种行为说成是“自杀”,的确在某种意义上混杂了社会评判和自我认知之间的标准:献出生命是不是一种查理所谓的“无为观”?他杀式自杀是不是成全了自己?当一切从“六个月前”寻找答案的时候,布列松其实是将查理当成了一个社会特殊的样本,甚至让他悬置在事件之中——他如何走上这条看起来折中的道路,如何结束这混杂的人生?

也许从查理最后一句话可以找出一点线索:他说我想,而且是“崇高理想”,一定是一种没有实现的目标,而且是超越了一般人的生存方式,但是当以省略号的方式被打断,其实不只是华伦汀射出的子弹让他无法完整说出,而是所谓的崇高理想本身就是虚幻的,甚至虚妄到根本无法实现。在最高理想中死去,在省略号中倒下,一种人生就是未完的,它一样是缺省的,被阻隔的,甚至是空白的。一个人的人生在如此充满戏剧性的夜晚被终止,而且是查理自己的选择,所以崇高理想在本质上说就是无法在这个社会的现实里实现,而这正是一个个体样本在社会中挣扎的隐喻——它被悬置,它是个案,却隐射出整个社会缺憾的状态。

查理生活在70年代的法国,他参加在地下举行的集会,那个在台上演讲的人高呼:“我需要毁灭,人人都需要毁灭。”这是一种激进的批判观点,毁灭是破坏,毁灭是死亡,在那个人真臂高呼的时候,查理骂了一句:“笨蛋!白痴!”然后和几个朋友离开了现场;他们在教堂里听人们讨论宗教,有人说新教使得基督教教义融进了现实里,这是一种与时俱进的做法,但是有人却反驳说:“与时俱进进地狱。”宗教不能拯救人类,甚至宗教本身也变异为一种罪恶,“你和你的神父是如此的开化,如此的有教养,那为什么你的音乐是单调的,你的赞歌是陈腐的。”

导演: 罗伯特·布列松
编剧: 罗伯特·布列松
主演: Antoine Monnier/Tina Irissari/Henri de Maublanc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上映日期: 1977-09-29
片长: 95 分钟
又名: 大概是魔鬼 / The Devil Probably / 心魔

宗教、政治、社会,似乎都呈现着变革的状态,但是即使参加了着种种的集会和讨论,对于查理来说,似乎仍然找不到自己应该生活的样子,他甚至用一种拒绝的方式活着。和朋友米歇尔外出,那一片树林里的高大树木正在被伐倒,在巨大的电锯声中,在树木倒地的轰然声里,查理捂住了耳朵,而当米歇尔告诉他,这些树木必须被砍伐,因为这里要修建一条路,这时候查理用手翻出眼皮,似乎在对米歇尔说的话表示反对。查理打开了那一本《拯救地球》的书,他似乎在向自己发问:“使用信用卡快乐,还是在乡间游泳时快乐?”

信用卡,代表着消费时代,代表着商品经济,甚至是马克思所说商品拜物教的一个最显著标志,但是当查理将使用信用卡体验的快乐和乡间游泳带来的快乐并列在一起的时候,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态度:这是一个被信用卡、商品和技术控制的时代,这个时代让人失去了从前的一切快乐,失去了童贞,失去了美好记忆,也失去了那些树木依赖而存在的自然系统——在走进心理医生诊所的时候,医生曾经问过查理关于小时候的一些事,也提到了他的父亲,查理说对于父亲的记忆是模糊的,只记得他很有钱,他负责那些伐树的项目。富有和伐木,这两个词保存在查理的记忆之中,却成为他之后的一种无意识,也就是说,这种社会最终形成的消费主义在查理的童年故事中找到了最初的来源。

但是查理绝不仅仅是因为记忆中被伤害而被社会采取了某种敌视态度,他其实是这个新时代的某种牺牲品。米歇尔和另外几个人所做的研究是社会的生态问题,这是弥漫着烟雾的城市,这是动植物种类不断减少的时代,这是工业废物不断增多的社会,甚至这是一个产生畸形生命的现实,那一张张的图片,一幕幕的画面,都是触目惊心的,而这些画面并不是作为研究作为展示甚至作为旁观的材料,它们也渗入到这个社会,甚至对人类的生存构成了直接的威胁。

这个社会的关键词便是技术,所以布列松用镜头对着这个社会的时候,看起来平静,甚至冷静,就像对准查理这个悬置在那里的样本一样,但是却表达了他批判的态度。米歇尔和阿尔伯特出门的时候,他们从那个楼梯向下走,而镜头对准的却是那一架电梯,它在运行,它在工作,随着按钮亮起红灯,有人乘坐电梯上来。电梯和楼梯并置在一起,是人行走的两种不同方式,但是镜头几乎全部给了电梯,那个红色的按钮几乎夺去了所有的注意力,这便是技术对现实的侵入;米歇尔和查理坐公交车,公交车似乎也运用了新技术,自动开门,自动打开,自动关门,当查理说了一句“政府目光短浅”的时候,乘客中有人却反驳他,并认为政府是为了改善人们的生活,而当他们展开讨论的时候,一声急促的刹车声传来,公交车停了下来,然后车门打开,然后司机下车,一场事故在他们谈论的时候发生了,而此时的镜头既不对准查理和米歇尔,也不对准那些反驳他们的乘客,甚至也不跳转到车外发生事故的现场,反而是一个空镜头:是那个被打开的车门,而且是长镜头,传来人们的脚步声,警笛声,以及一些嘈杂声……

《很可能是魔鬼》电影海报

空镜头和长镜头,带来的是一种压迫感,也制造了某种紧张感,而无人的场景似乎也在表达这个技术主义和消费主义的社会,人的属性正在被慢慢抽空,这种抽空在查理身上就是明显在精神意义的。他留着并不很长的头发,几乎总是一个人走在街上,他有像米歇尔一样的朋友,但是总会逃离他们的视线;他爱着阿尔伯特,也爱着艾德维希,甚至在两个女人之间抉择,甚至宣布自己要结婚了,但是他也总会在他们需要的时候失踪而不见,甚至他还会去找陌生女人,在他看来,女人带来的或许只是性爱,结婚只是为了使自己安静,但是却找不到最后的归宿感,就像他在心理医生那里说的那样:“做爱让我有依恋感,甚至只要她在床上就好。”不进入实质,这便是查理的生活态度。

他和现实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但是这种关系既不能使他独立,也无法使他融入,即不是绝对的对立,也无法无安全地摆脱,而他对这一切所采取的人生观便是:无为。“我比其他人理智多了,但是假如我做了那些事,我就感到恶心。”那些事也许是一个社会人应该做的事,比如恋爱,比如工作,比如结婚,他把自己称作是一个理智的人,和社会规则保持足够的距离,但是又不像那些激进主义者那样要毁灭社会。为此心理医生问他的是:“你这是懒惰吗?”查理否认了,“假如我的目的是有利的,人民就会尊敬我。”这里却有一种理想主义的观点,也就是说,有利,但是这个有利一定是对社会而言,但是当对社会而言是利他的,是不是又在否定他的无为观?

所以在这种矛盾和隔阂中,查理采取的是自我舞蹈,他的房间里都是喝完的酒瓶子,他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体验“把头浸在水里”的窒息感;就像他蒙着耳朵不想听伐木声一样,他不会采取行动去阻止他们,只会将自己隔绝;就像在公交车上骂政府,却不会和乘客争辩,只会在自己的观点中成为胜利者。但是他的这种和社会的隔绝方式却并不想看成是一种自我毁灭式的绝望,他说自己是理智的,如果他走向自我毁灭,那其实就是一种参与,“你以为我会自杀?绝不!”自杀就是一种自我毁灭,而这和他的无为观发生了冲突,他会感到恶心。

但是在他周围有太多的人在参与,太多的人成为这个社会的一份子,在讲台上讲核电站带来辐射问题的老师,一边播放着爆炸的视频,一边却说支持政府投资建设1000座核电站的计划;朋友华伦汀没有工作却到处偷窃,靠注射毒品的他一步步走向深渊;还有那个开书店所谓的作家,却在女人身上寻找区域,甚至米歇尔和那些对环境进行研究的人,在指责生态遭到破坏的同时,却依然活在社会的规则里……不论是反对者还是改良派,不论是堕落者还是支持派,在查理看来,都是一种参与,都违背了他的无为观,也正是因此,他才是孤立的,而这种孤立又让他陷入到矛盾和悖论中:既然无为是不参与,既然毁灭带来的是恶心,那么查理到底该如何和这个社会保持关系?

他也去教堂,但不是忏悔和祈祷,它只是在圣雷米教堂外睡觉,“教堂是神圣的。”但是他没有走进去,也没有像华伦汀那样将箱子里的硬币偷盗出来;他也在野外的河道里寻找钓鱼的乐趣,“他钓到了一条活鱼。”但是闻讯而来的警察却驱逐了他们;他也拿了朋友的手枪,仔细端详着里面的子弹,“特可能想在子弹打进脑袋之前好好看看”,但是他却把子弹射进了水里……“我不是左翼组织成员,拒绝一切政治,不厌食,不消沉,我只是想要我的权利——不想做奴隶和小兵。”在和心理医生谈话的时候,他这样说,不想做奴隶和小兵,就是不想成为社会的附庸,不想失去自我的存在,他的确是一个孤立的样本,但是,当他最后选择用他杀的方式完成自杀,是真的是一种不参与的无为观?是不是真的保存了自我的完整?

选择公墓,选择手枪,选择死亡,借用他人之手实施了这一切,是一种自我安慰,也像是一种行为艺术,当布列松以这种充满哲学意味的方式完成了死亡,就像他临死之前说的“崇高理想”一样最后湮没在省略号里,而这样的死折射出的是“很可能是魔鬼”的现实:社会将他推向了一个死亡的公墓,它可能是魔鬼;那些活着的人默认了社会的规则,成为一种帮凶,他们可能是魔鬼;吸毒的华伦汀打死了查理拿走了钱,他可能是魔鬼;那张报纸将他苦心经营的他杀变成了自杀,它也可能是魔鬼,而查理用殉道的方式消灭了自己的肉体,在无法实现崇高理想的迷失中,他也很可能是魔鬼——到处是魔鬼,救赎罪恶的上帝在哪里?也许在一个异化的时代里,上帝也很可能是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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