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7-01《贼中贼》:我嘲讽了金钱和爱情
以为的世界一直没有出现:当乔治砸开了柜子拿走了那些古币,以为门忽然会打开主人出现在他面前;当翻墙从古宅里出来,拿着两大袋偷来的雕像、油画和其他贵重的东西时,以为街上会有人看到他并且喊出“抓小偷”;当乔治买了去巴黎的火车票,以为在他面前来回行走的人是个警察,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拿出枪指着他;当乔治坐上火车大功告成的时候,以为对面坐着另一个人,然后拿着手铐说:“你被捕了……”
他顺利地偷来了值钱的东西,他成功地逃离了现场,他没有阻碍地坐上了火车,他也将按照自己的计划回到巴黎,一切都没有出现意外,“以外”是一个期待的视野,有人看见,有人发现,有人追捕,然后将他绳之以法,甚至将他送上断头台。对于一个职业惯犯来说,这个“以为”的视野其实是对于一种恶的报应,但是当以为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当乔治成为法外之徒,这种恶是不是就变成了大行其道的资本,甚至是不是可以摧毁“以为”里的那种善?
这是一个帅气的男人,这是一个优雅的窃贼,当乔治以如此形象成为一个窃贼,其实隐含着路易·马勒的某种批判意识,他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他的内心为什么没有忏悔的想法?“这是肮脏的职业,我不能浪费时间。”其实乔治在内心把行窃说成是“肮脏的职业”的时候,本身就有着一种道德判断,他也成有过初涉此道时的犹豫,有过被追捕时的落魄,有过偷盗时的害怕,甚至有过见到那个男人被送上绞刑架时的不安,“其实我很恐惧。”但是,他还是义无反顾,甚至最后抛弃团队意识,在一个人的出生入死中体味最堕落的疯狂。
“我喜欢夏尔洛特,我要娶她为妻。”年幼的乔治从墓地回来的时候,拉住了堂妹夏尔洛特的手,内心曾这样对自己说。他被夏尔洛特的父亲养大,他和夏尔洛特建立了纯真的感情,如果顺利成长,他也一定会这样拉着夏尔洛特的手走进婚姻世界。但是当14年后他回到这个家,对于他来说,其实不管是财富还是爱情都没有了,因为生意亏损,他欠了很多债,而夏尔洛特的父亲把女儿许配给了另一个有钱的男人,当他满心欢喜地回家,迎面拥抱他的夏尔洛特告诉他:“我要订婚了。”
一切都被打破了,而且以残忍的方式迎接他,因为没有钱他无法成为夏尔洛特理想的爱人,因为别人更有钱于是夏尔洛特成为别人的女人——金钱变成了改变一切的原因,没有了爱情,没有了理想,他甚至被夏尔洛特的父亲赶出了家门自谋出路。他爱着夏尔洛特,夏尔洛特也爱着他,即使在夏尔洛特订婚和结婚后,他也从别人那里获悉更多有关这个女人的消息,而且他们也曾经见过面,在夏尔洛特的父亲病重之前,他们甚至还在巴黎住在一起,而当夏尔洛特的父亲死后,他还帮他篡改遗嘱,将所有的遗产给了夏尔洛特而不是那个叫罗娜的女人。他听到夏尔洛特生活得很糟糕时会伤心,他见到夏尔洛特在自己身边时也会高兴,他冒险为夏尔洛特做了最重要的一件事,但是,对于他来说,这一切绝不是再次回到爱情,绝不是为了弥补曾经的缺憾,当最后夏尔洛特让他不要离开的时候,他说:“夜晚去拿走那些珍贵的东西,这好像就是我的世界,我等待着下一次,等待着另一个开始,我需要你,但是我太孤单了。”
导演: 路易·马勒 |
需要夏尔洛特,但仅仅是在爱情边缘观望,太孤单了,不是为了爱情而放弃“事业”,而是再也不想走出夜晚闯入房间的那种生活,因为已经习惯,因为自己就是一个贼——不是为了偷盗,而是为了嘲讽,嘲讽那些金钱至上者,嘲讽那些用虚伪的爱装饰起来的人,甚至嘲讽那些规则,在嘲讽中乔治才能安心,才能让自己成为自己。也许是一道阴影,它是慢慢集聚起来的,慢慢成为生活本身,于是,自己在阴影里变成了黑暗的一部分,那只手伸向了不是自己的物品,那只嘴吻向了不是自己爱的人,那个世界从来不是自己却也不属于别人。
一开始乔治是想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在夏尔洛特订婚的那天,他拿走了全部的首饰,当这一切被发现的时候,夏尔洛特的父亲对待在一起的夏尔洛特和乔治说:“一切的好事都毁了。”未婚夫报了警,警察调查了很多人,但是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这个订婚仪式本身就变成了被破坏的象征,它关系到夏尔洛特的未来,却在乔治的双手中变成了糟糕的开始——他把首饰还给了夏尔洛特,也从此离开了这个家,变成了职业犯。
夏尔洛特的父亲应该是慈爱的老人,却陷入了金钱的迷狂中,夏尔洛特或许也应该坚持自己的爱情反抗父亲,却最终沦为交易的牺牲品,而在他们面前穿着神父袍的拉贝,不也是一个偷窃高手?正是他带着乔治开始了小偷之路;还有那个若旭,一样是体面的人,却传授了乔治很多独特的偷窃技巧;还有加奴尼尔,出入高级会所,参加高级宴会,在众人倏忽的时候盗走珍贵的物品。所以当乔治加入他们,从拉贝那里学会了用火柴盒留下钥匙的齿孔,从若旭那里学会了如何敲开保险柜,从加奴尼尔那里学会了用鼻子闻金币的味道,他走上那条路变成了技术主义者,在日臻成熟的技艺面前,拥有了财富,这是不是对当初命运的一种嘲讽?就像若旭,当妹妹洛桑陷入财务危机的时候,他大方地替他还债,那一刻他仿佛变成了富人,那一刻他可以傲视金钱。
《贼中贼》电影海报 |
带着某种嘲讽的满足感,乔治仿佛觉得自己摆脱了那个梦魇,罗娜嫁给了富人却也会向他借300法郎,夏尔洛特嫁给了有钱的丈夫却还是生活糟糕,而具有最大反讽的是,当夏尔洛特的父亲病危的时候,他的遗嘱上写着把遗产给罗娜,但是乔治在他眼睁睁看着却无法发出声音的时候,学着上面的自己篡改了文书,夏尔洛特的父亲转过头来,他没有理睬,夏尔洛特的父亲露出愤怒的表情,他没有在意,当夏尔洛特的父亲终于艰难地支撑起来,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一把枪,但是当手伸向那把枪时,却一命呜呼了,而在整个过程中,乔治没有朝他看一眼,他冷静地写着,光明正大地写着——曾经是夏尔洛特的父亲财迷心窍葬送了他的爱情,现在他用这样一种办法把他送上了死亡之路。
而在夏尔洛特嫁人之后,这段感情也成为乔治嘲讽的一部分,很多女人喜欢他,在伊达的撮合下,那些贵妇人甚至用33法郎一个小时换来和他的幽会权,在女人面前,他从来都是不主动的,但是她们像猎物一样主动送上门来,这一种金钱交易的情感中当然没有爱情。罗娜也是其中之一,当那晚乔治闯入罗娜的家中准备行窃的时候,意外发现已经有人先下手了,他从窗帘后面发现了小偷,原来是个内贼,她就是罗娜,她用的是拙劣的行窃技术,在罗娜面前,乔治拿出了新型药水,在保险柜上面喷上一些之后,便起了化学反应,于是几锤下去,保险柜便出现了一个大洞,他顺利地从里面拿出了大叠的钞票,然后分给罗娜一些。
这是最具反讽意味的一个场景,乔治是非法闯入者,却在女主人的眼皮底下光明正大地拿走了钱财,而且还分给女主人,而罗娜此举更具反讽性,她的丈夫是个富人,但是她得不到爱,“我不爱丈夫,我想找个好男人。”有钱不是一定有爱,而当罗娜扑在他怀里的时候,也绝非是对于爱的渴望,只不过是一种对爱的逃离,而当罗娜最后成了夏尔洛特父亲的女人,这个反反讽似乎又进入了乔治精心构筑的世界,夏尔洛特的父亲眼睁睁看着遗嘱被修改而毫无办法,这也意味着罗娜曾经打好的如意算盘变成了一场空,就像拉贝所说:“她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离开夏尔洛特家的时候,乔治失去了财富,也失去了爱情,他似乎需要用自己的行动来重新拿回属于自己的那些东西,但是成为一名小偷,他的报复之路显然已经偏向,他看着夏尔洛特不幸福的婚姻会发笑,看着罗娜成为自己的内贼会发笑,看着夏尔洛特的父亲死于最后的遗憾会发笑,甚至听到拉贝说“我们应该凭良心做事”的时候也会发笑,尽管这一行很艰难,尽管处处是危险,尽管最终会被送上断头台,但是对于乔治来说,他从来不是小偷,不是窃贼,不是不劳而获者,他只不过用自己的冒险证明别人的愚蠢,只不过用自己的付出逼迫他人走向绝望,反叛而优雅,他是一个反社会的战士,而最终,在嘲讽里,在满足中,在无法走出的自我世界里,他也一定会成为这个无情社会的一员,因为,“你的野心太大了。”拉贝曾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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