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8-11《旷野旅程》：你们定要尊重这哀悼
“纪念裴多菲·山多尔”，这是电影片头的题辞，贝拉·塔尔的指涉很明确，就是用电影来致敬祖国伟大的诗人裴多菲，而用《旷野旅程》的片名，就是把裴多菲诗歌的主题和意境变成一帧帧画面，变成一个个场景——或者在贝拉·塔尔看来，电影叙事本身就是一首首诗。
这是从电影本体论上对声画世界的定义。“旷野”和“旅程”本就是富有诗意的存在，贝拉·塔尔的镜头里，是一望无际的原野，是破旧颓败的古建筑，是灯火摇曳的夜晚，是水波荡漾的湖面，它们构成了一首首诗的意境：第一个镜头，是天和地的交汇，三分之二的大地，三分之一的天空，青年走在那条大路上，他一直在行走，走向远方，当他在2分多钟的长镜头里以行走的方式拉开了“旷野旅程”，他以自我连接起了地和下，天和地，空旷和深厚，画外音响起：“地下室陡峭的斜坡，重压得使人昏醉，漫步回家途中，如此重压之下，我完全崩溃了……”但是行走依然，方向依然，目标依然，仿佛旅程本身解构了重压，解构了崩溃的现实。
在黑暗的屋子里，那一扇小窗的外面是光亮，画面渐渐亮堂起来，在镜头的移动中，是一扇门，是门上的一扇窗，这是更亮的现实；青年走到外面，是风吹麦浪的土地，割麦的人正拿着镰刀收割，这是丰收的场景；四角的天空，飞鸟经过，在镜头的旋转中，四面是高高的墙，而向上的那爿天空仿佛是希望的存在，它带领着观者冲出黑暗的束缚；坚实的墙矗立着，光从上面照进来，照在墙上形成了几个光斑，青年的脸正对着那些光斑；夜晚的河面上亮起了明灭的灯火，青年坐在船上，从此岸渡向彼岸……光影的运用，镜头的运动，制造了影像意义上的诗意，这是另一种诗歌的创作，而当青年坐在行驶的车上，随着背后景物的变化，他弹奏这乐曲，在夕阳西下的时刻，是一种美的享受。
在影像制造的诗意中，当青年吟咏着裴多菲的诗歌，带来的是双重的诗意，而声画的结合产生的是“旷野旅程”更深刻的主题。它们是关于死亡的，黑暗的屋子里，青年说：“过去的幻影正向我招手……”面对割麦人的时候，青年说：“我僵硬地伫立在旷野中央，宛若雕像，草原上一片死寂，恰如寿衣环裹的尸身/远处，有人在割弋，现在他停下来在磨镰刀……我听不到声音，只看到他的手在动，他往这看，盯着我，而我的眼睛也一动不动，他觉得我是怎么想的？”之后的一句话是：“我曾是多么渴望死亡……”渴望死亡，是颓废，是绝望，“我的朋友们拥抱我，紧贴我的心脏，他们想知道这个胸膛中最痛苦的深渊在哪里，然后他们拿起匕首，刺向那里……”面对死亡，也许只有饮酒才能让自己忘记，“终日悲伤的人应当饮酒，这样伤心才能无所遁形。我既无爱人，也无钱财，我只有悲伤。如此，与他人相比，我自当多饮三杯。”
| 导演: 贝拉·塔尔 |
他说：“我冷漠无语，无语将至墓地……”他问：“我纵览历史，但是一个人的历史呢？”他感慨：“人最终会去哪里？”在对死亡的歌颂中，在对死亡的吟咏中，在对死亡的质疑中，“旷野旅程”其实是对生命的沉思，“但生命更有价值，当朋友们对我的尸身哀悼，请一定要高唱……”而在从河岸到另一边河岸的时候，青年更是表达了对生命意义的探寻：“人类躺下吧，要是走动，也请步履轻缓，不要让你的嘴唇嗫嚅发声，你们定要尊重这哀悼。听，他们在甜蜜的绝望痛苦中相逢，拥抱，轻声交谈，但谁知道说了什么，即使知道又有何益处呢？这些交谈将成为秘密，但是有第三个人听到了，是诗人，他醒着做梦，他明白这些幽灵般的秘密，但他不能言说，不要问他，他会适时地忘记……”
“旷野旅程”是对于人生母题的容纳，生与死，爱与恨，悲与喜，此处和彼处，天空和大地，都成为了旷野之诗。青年已经化身为诗人，已经成为了贝拉·塔尔镜头下的裴多菲，在河面之上，在旷野之中，在四角的天空下，在黑暗的屋子里，发出声音。但是在贝拉·塔尔用影像阐释裴多菲的诗歌，却带来了过多的声音，甚至变得有些喋喋不休。画面和声音，本应是有机的一体，这个有机性在影像叙事中应该让声音配合画面，但是青年的声音太满了，画面完全变成了对诗歌的陪衬，“旷野旅程”也变得有些狭窄，有些压抑，有些窒息，甚至在声画的组合中损害了诗歌固有的意境。
最后的镜头仿佛是贝拉·塔尔对这种尝试的自我批评：在刺耳的声音里，画面是正在荡秋千的小孩，逆光的画面具有某种美感，但是声音却破坏了这种美感，于是秋千慢了下来，最后小女孩下来从画面中消失了，最后只剩下了还在摇荡的秋千，那刺耳的声音还在，仿佛是对生命之本质的注解，于是最后一句话是：“生命不比一只从扔出厨房的老乞丐舔掉边上渣渣的破锅更有价值……”
《旷野旅程》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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