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8-11《决斗》：所有的墙都崩坍了
在说出“所有的墙都崩坍了”之前，是“二加二不再等于四”，之后则是“七八九五三六二……”之前可以看做是关于加法的否定，关于规则的否定，关于定理的否定，“二加二不在等于四”是对“二加二等于四”的彻底解构，而之后则可以看做是提供了另一个可能的答案：二加二可以等于七、等于八、等于九、等于三、等于二、等于五，但是一定不等于四——“四”的抽离就是对之前否定的回应。而不管是“二加二不在等于四”的命题，还是“七八九五三六二”的可能，都在围绕着中间的那句话：“所有的墙都崩坍了……”
墙崩坍了，就是墙不再是阻隔，不再是障碍，不再是建立迷宫的工具，它被拆解了，它消除了界限，它通达了这边和那边——在电影表现上，雅克·里维特无疑在阐述戏剧的间离效果，第四堵墙不再存在，这是他一贯进行的电影本文实验，当第四堵墙不再，戏剧就是现实，观众就是演员，人生就是舞台，一部电影也不再是一个封闭自足的世界，它在打破了界限中涌入了更多可能性，就像“二加二不再等于四”，就像“七八九五三六二”的可能答案。那么，那堵墙如何坍塌的？观众如何成为戏中的演员？“二加二”的规则又是如何被打破的？
悬疑，无疑是雅克·里维特的一个故事外壳，电影一开场神秘女人进入旅馆寻找一年前在这里的马克斯，便是雅克·里维特设置的一个悬疑故事。进来的女人叫莲妮，她来寻找失踪的马克斯，马克斯一年前就住在那间红色房间了，她还拿出钱让旅馆的露西帮助调查。关于马克斯，提供的线索包括：他和票务小姐艾勒莎认识，他曾经和史戴亨在一起，当然，她也知道他最后败光了家里的积蓄，但是他为什么失踪具体原因不详。露西的确开始了调查，她找到了艾勒莎，艾勒莎说最后一次见他是在酒吧的角落里，独自喝着香槟，但是给艾勒莎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可以打出手势让镜子破碎……”露西也认识史戴亨，在某个夜晚就接到了史戴亨的电话，让她赶快去水族馆，而当露西赶到时，史戴亨已经死在了地板上，喉咙里留下的是致命的伤痕。
在水族馆发生命案为止，电影一直沿着传统的悬疑故事叙述线索发展，它就是在“二加二等于四”的传统框架里。但是，水族馆史戴亨之死并非是需要被解开的谜案，他的画面里已经给出了答案，是莲妮首先找到了史戴亨，史戴亨说马克斯已经死了，“我们不需要你的同情”，史戴亨说到了“我们”，是和马克斯组合成为了“我们”，而且“我们”是战斗的“我们”，而且当时在水族馆里还有皮耶在场——皮耶就是露西的哥哥——她和皮耶也是“我们”。在“我们”面对莲妮的时候，史戴亨的最后一个电话打给露西，死亡就发生了，所以即使对于露西来说，这是一个悬案，雅克·里维特却告诉了观众，谁杀死了史戴亨，而这个答案延伸出来的则是：谁杀死了马克斯，因为马克斯和史戴亨是“我们”，这也意味着皮耶也面临着危险，因为他也是“我们”。
| 导演: 雅克·里维特 |
雅克·里维特用水族馆的象征布景制造了一个新戏剧，它从传统叙事中挣脱出来，那面墙便开始慢慢坍塌。莲妮这个神秘女人之外，又出现了另一个神秘女人维瓦，她出入赌场，她跟踪艾勒莎，她质问露西，她也见证了水族馆发生的一切，她对露西说：“你才是目标。”于是莲妮、艾勒莎、皮耶、露西、维瓦，最后汇聚在舞厅的昏暗灯光中，在各组关系隐秘的展示中，雅克·里维特的创造了一个传统叙事之外的新空间，这是一种解构，这是一种破坏，这当然也是一种建构：悬疑故事本身其实并没有真正的意义：它是月神之女莲娜和日神之女维瓦之间的“决战”，“巴黎，这个冬天的最后一个新月之夜”，月亮的象征意义就是让日和月、白天和黑夜、黑暗和强光具有了“决斗”的标志性意义，她们来到人间所要寻找的是一枚叫“神仙祖母”的宝石，拥有这块宝石就是拥有了无限的能量，而一切的决斗只是为了成为强者，成为掌控世界的强者。
一个会在强光中失去魔力，一个则必须依靠强光才能拥有魔力，她们是两极的存在，但是这完全背向的存在无所谓善无所谓恶，所以决斗也从来不具有道德意义。当然所有这一切都是“二加二等于四”的规则之下的判断，雅克·里维特用推倒强的方式改写这个规则的意义，就在于打破界限，“决斗”的外壳无疑是一个悬疑故事，是一出神秘之戏剧，不管是莲妮还是维瓦，她们多要面对的就是“我们”——我们都是戏中的人物，艾勒莎在宾馆的房间了找到了“神仙祖母”的宝石，知道这块宝石对于决斗的重要性，但是她最后也和史戴亨一样命丧他人之手；皮耶具有人类的非凡能力，他也知道一切的秘密，“我就是马克斯的一个模仿者”，当他没有在强光中杀死莲妮反而被莲妮杀死时说了这句话——艾勒莎是史戴亨的后来者，皮耶是马克斯的后来者，他们死去之前身体里的深色伤痕便是标志，作为“我们”的一部分，他们也都在那个戏里。
但是真正重要的不是披着悬疑色彩的“决斗”，不是女神和“我们”之间的复杂关系，而是戏里戏外那面墙如何被拆解。在月神之女、日神之女和“我们”这出戏之外，唯一的存在便是露西，她不知道马克斯失踪之谜，她怀疑史戴亨被杀的幕后凶手，她用调查的方式靠近谜案，但是她在这个过程中始终是局外人，始终在“我们”之外，在这个意义上她就是那个戏剧的“观众”，高高且厚实的一堵墙横在她面前，所以戏里面到底发生过什么，对她来说都是未知，戏里的人对她得告诫，对她来说也可能都是谎言——雅克·里维特故意编织了一个充满神秘性的“决斗”戏剧，只是为了让露西成为不明所以、慢慢进入剧情的观众。
《决斗》电影海报
但是这也不是雅克·里维特的目的，他是要让观众不成为观众，在跨过那条界限之后成为演员，成为戏中人。所以在旁观之外，露西开始进入，她遇见维瓦时说自己是“私家侦探”，这种借口其实也解读了自己的身份，她已经被拉进这个故事中，她必须面对一切问题，但是这个进入又是奇特的，“私家侦探”本身是不需要参与演出的，她是以旁观-介入的双重身份揭开最后的谜底，“决斗”于是就变成了观众型演员和神秘主角之间的决斗：那颗“神仙教母”的宝石在露西的手上，当她的手被刺伤血流出来，遇到了血的宝石就具有了超强的能量，维瓦从此消失；露西拿着宝石找到了莲妮，这次她主动刺破了手掌，血再次滴在了宝石上，莲妮也从此消失——一次是被动带来的血，一次是主动制造的血，被动更像观众，主动更像演员，于是在双重的演绎中，在两次的决斗中，神秘力量消失，戏剧消失，那堵墙消失。
悬疑故事是一个外壳，神秘阴谋是一个象征，里面的杀人、打斗，也都在夸张中成为了戏剧，而戏剧之外力量的介入和破坏则是重要的，当观众成为了主角，墙彻底坍塌了，二加二也不再等于四，七八九五三六二，可能都是答案，或者早就没有了固定的答案，甚至“二加二”也只是一个雅克·里维特式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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