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8-11《青年特尔勒斯》:好坏之间没有界限

20200811.png

当学校打开了那间藏有太多秘密的阁楼,当老师发现了里面太多隐藏的故事,是不是就像内心被打开了一个口子,再没有迷惘?甚至连残忍也在被告知的真相中消解了?雷霆和贝尼博格说巴西尼总是偷东西,那些行为之不过是对他的惩罚,在那一刻,他们不是作为惩罚的恶出现,而是成了学校制度的代言人;相反,特尔勒斯因为没有告密甚至想要离开,他反而成了包庇者——在道德出现在截然不同的地方,恰恰忽略了作为整个事件当事人的巴西尼的内心感受:在被肉体惩罚的过程中,巴西尼是不是感觉到痛苦?在精神被虐待的过程中,他是不是感觉到了耻辱?

巴西尼完全被忽略了,甚至成了一个和负一平方根一样的符号化存在,而这种符号化存在也解构了特尔勒斯对于灵魂、信仰,甚至理性的意义,他在老师的“审问”中说出了一段话,以此来终结自我的探求过程,以此来深化自我的迷惘:“当一个人羞辱他自己,或是突然变的残忍,那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以前以为这将意味着世界末日,我现在知道不是这样的。那些看起来那么不可思议,那么遥不可及的事情,就那么简单的发生了,平静而自然,因此人必须要不断的警惕。”在他看来,巴西尼和别人一样是学生,一样是正常人,但是当他在肉体的受虐和精神的受折磨中反而感到困惑,反而找不到一种解脱的出口,在特尔勒斯看来,完全泯灭了道德,甚至信仰也丧失了,“我们只因为我们的优点而存在,但要是允许我们变成受折磨的人或是畜生,那一切似乎都可能,就算最可怕的事也是有可能的,那样在好坏之间就没有界限了,完全融合在一起了,那正常人也也会做可怕的事。”正常人做着可怕的事,正常人区分不了好坏,比世界末日更可怕的是在平静和冷漠中失去了一切救赎的东西,可能性变成了没有可能性,最后只是一种戏谑式的存在。

所以最后特尔勒斯在校长“学校已经不适合他了”的总结中离开了这所尤根王子寄宿学校,离开了那个秘密被公开却不是真相被发现的阁楼,离开了没有痛苦没有折磨也不想挣脱的巴西尼,也离开了以恶作为施虐手段而从来不感到羞耻的雷霆和贝尼博格,甚至离开了从窗户里遥望他的波热娜——在母亲身边,在马车上,他有限地回首了学校,当一切都成为成长的背景,他也彻底离开了自己充满迷惘的学生时代。但是,当特尔勒斯在不是世界末日的现在离开,在不可思议且平静自然中离开规则,他是不是保持了足够的警惕?是不是在这个时代之外开始觉醒?

离开,其实在特尔勒斯那里是一种回归,因为学校不适合他,因为他在这里找不到摆脱迷惘的办法,实际上被母亲接走完全是他的一种逃避——但是在施隆多夫那里,特尔勒斯在那一番离开前的话语之外获得了一种确定的方向,开始寻找世界末日之后的出路,而作为罗伯特·穆齐尔笔下的迷惘者,特尔勒斯只是重新回到了被欲望夹裹的生活中,在母亲那里他找到了自我的庇护所:“随后他开始仔细地去闻那股自他母亲腰间升腾起来的掺杂着一点香水味的气味。”当施隆多夫改编穆齐尔的小说《学生托乐思的迷惘》,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回避了真正的迷思——“母亲腰间升腾起来的掺杂着一点香水味的气味”早就在特尔勒斯的慷慨陈词中变成了一个青年的自我理性主义,变成了对于情欲迷惘的解脱。

没有“母亲腰间升腾起来的掺杂着一点香水味的气味”,也没有特尔勒斯“要做一个女孩子”的内心欲望折射,当然,那个受虐者巴西尼也不是拥有贞洁、苗条充满肉欲的瘦——施隆多夫去除了一切和肉欲有关的情节和描写,肉体不再是欲望的展现,它只在被折磨中成为痛苦的代名词——从生理性的折磨和受虐直接过渡到了精神性的痛苦和残忍:雷霆和贝尼博格惩罚巴西尼只是因为他偷了钱,只是因为可以享受虐待的快乐,只是因为在权力中体验了快感,而在阁楼的世界里,巴西尼和特尔勒斯之间从来没有产生过和肉体有关的欲望,即使在大家放假离开之后,两个人在一起也只是自上而下的道德和灵魂的拷问,“你的内心不感到痛苦吗?”巴西尼脱光了衣服,只是把特尔勒斯当成了和雷霆、贝尼博格一样的施虐者和惩罚者,当面对特尔勒斯的提问,他找不到答案,“我什么都没有想,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正因为没有肉体上的痛苦体验,没有精神上的被折磨感觉,所以没有折磨他的特尔勒斯甚至成了道德的卫道士,“你是个懦夫。”他这样呵斥巴西尼,而当假期结束雷霆和贝尼博格重新回来在巴西尼身上寻找折磨的乐趣,特尔勒斯愤然离开,公然站在了三人同盟之外,直到最后离开学校。

导演: 沃尔克·施隆多夫
编剧: 沃尔克·施隆多夫
主演: 马修·加里瑞 / Marian Seidowsky / Bernd Tischer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 西德
上映日期: 1966-05-20
片长: 87 分钟
又名: 青年托勒斯的迷乱 / Young Torless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特尔勒斯仿佛变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他太冷静,太理性,太讲究公平,反而没有了迷思,反而变成了这个没有好坏之分世界秩序维护者——甚至说,特尔勒斯即使有迷惘,也不是属于自己无法洞见世界之意义的迷惘,而是站在道德高地和信仰制高点对于这个没有警惕的世界的俯视:当贝尼博格带着他去波热娜那里,当贝尼博格的手在波热娜那里抚摸,特尔勒斯眼中有着羞涩,有着冲动,但还是压抑了下去,“你以为你母亲和我不同?”波热娜的这句话其实指出了特尔勒斯内心的欲望,甚至在道德意义上把他母亲放在欲望层面上,但是特尔勒斯的“无动于衷”让自己看上去变得神圣;在巴西尼因为偷盗而被雷霆和贝尼博格发现,他们没有告诉学校,而是将他“囚禁”在阁楼里,无论是雷霆揍打他的身体,还是贝尼博格用催眠法让他“失去”灵魂,特尔勒斯都没有直接参与,他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事情发生;他既没有对他进行肉体和精神上的惩罚,也没有在巴西尼按照他的话骂自己是贼,是偷窃的畜生中获得快感,他依然是站在道德高地审视这个逐渐失去了灵魂意义的肉体;在两个人的空间里,特尔勒斯只是想让他说起被雷霆和贝尼博格惩罚时的痛苦,但是巴西尼连痛苦都不存在了,在“一切发生得太快”中只是变成了一具肉体,对于特尔勒斯来说,他完全不再是一个正常人了;所以他开始公开反对雷霆和贝尼博格,说他们恶心,并且威胁他们要告诉学校——在某种意义上,特尔勒斯甚至是学校规则的执行者,他认为只有将这一切建立在私人受虐基础上的秘密公开,才能拯救他们迷失的灵魂。

特尔勒斯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多余人,一个旁观者,一个冷静的理性主义者,他身上关于肉欲的迷惘不见了,对于自我向做一个女孩子的欲望不见了,甚至想从巴西尼受虐而说出的痛苦感觉不见了,那么,施隆多夫安排这样一个人物,其用意何在?当在火车进站的那个开头,母亲让贝尼博格照顾特尔勒斯,似乎已经明确了他之存在的真正意义:他是这个社会的闯入者,他需要有人照顾并带入这个世界,也正是因为他看不见这些丑陋的存在,所以才造成了他的迷惘——所以特尔勒斯的迷惘是要发现其中存在的恶残忍和恶,而自己完全是一个独立的人。所以他没有在波热娜的诱惑中满足欲望,没有在同盟的行动中获得乐趣,没有在巴西尼的无痛苦感觉中感受困惑,他因为看见了丑陋,所以他更为冷静和理性:他认为封闭的学校只能产生愚昧,所以他从进来就想着要离开;他从虚数的平方根质疑数学的意义,从而在数学老师负一的平方根里感觉到无意义;他从阁楼的惩罚中感觉到残忍,他从巴西尼的麻木中感觉到羞辱……所以他在迷惘中发问的是:我们的信仰在哪里,我们的灵魂在哪里?

《青年特尔勒斯》电影海报

一个完全独立在这个封闭世界的存在,唯独少了自我的迷惘,所以对于特尔勒斯来说,不需要所谓的解脱,不需要自我的成长,他甚至在反对数学的无意义中把自己也当成了数学的一部分,在自成一体的世界里感觉到意义——如此,特尔勒斯在施隆多夫那里便成为了一种悖论存在,所以他在困惑中保持的冷静只是让他更为困惑,他在理性的认知中看见残忍只是非理性的意识,当然,他最后保持着警惕从学校离开也只是回归到不可思议的现实——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正常,而我觉得恶心呢?也只有在这样的悖论中,特尔勒斯才感觉到作为个体存在的迷惘和无意义,因为他自己反而成为了一个不正常的人,成为了一个混淆了好与坏边界的人,成为了一个独自面对世界末日却无力去改变的人。

“你的灵魂去了另一个地方。”这是贝尼博格在催眠巴西尼时说的话,随着蜡烛被移走,深陷在催眠状态中的巴西尼从那根柱子上摔了下来,他一下被惊醒而感觉到了疼痛,而这个场景完全解读了特尔勒斯的迷惘:因为灵魂去了另一个地方,因为深陷在自我理性之中,特尔勒斯反而是一个被找不到自我的人,而这个自我是施隆多夫预设的自我,他带着理性、道德、信仰和灵魂,但最终在这个和自我无关也无力拯救的世界里,成为了一个虚拟的存在,就像负一的平方根一样,“你只需记住负一的平方根是计算单位即可。”数学是理性的,但是也是无意义的,当青年特尔勒斯不再是穆齐尔笔下的“学生托乐思”,他也在无意义的数学王国里变成了一种习惯性存在,一个戏谑的象征,没有形而上,没有超自然,也没有不朽的灵魂。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3633]

随机而读

支持Ctrl+Enter提交
暂无留言,快抢沙发!
查看日历分享网页QQ客服手机扫描随机推荐九品书库
[复制本页网址]
我在线上,非诚勿扰

分享:

支付宝

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