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3-29《无罪的巫师》:背后有一只灰色麻雀

20230329.png

开门,关门,佩拉亚吉走下楼梯,镜头对准的是她离开的“背后”;但是她转身,上楼,轻轻地走到门口,开门,关门,镜头对准的是她进入之后的“背后”:背后从跟拍到空白,安杰伊·瓦伊达留下的是一扇门,一扇关闭的门,一扇打开又关闭的门,一扇关闭之后可能发生故事的门——但是瓦伊达让“背后”留下了可能性:佩拉亚吉为什么在准备离开之后又返身回来?她进门之后关门和里面的巴兹尔会发生怎样的故事?没有叙事,没有回答,却充满了太多的想象。

留下这个“背后”的空白,瓦伊达实际上是在继续一种叙事,这种叙事是在曾经的开门和关门上展开的:那时的巴兹尔带着佩拉亚吉穿过街道来到了自己的房间,这是两个相互还没有介绍彼此名字的陌生人,这是两个仅仅在酒吧里遇见便对话的陌生人,当他们一起走进那扇门,在关门之后瓦伊达并没有留下一个空白:叙事从他们进入房间之后展开,他们在对话,他们在游戏,他们发生故事——这是从背后进入“面前”的故事,而最后一个镜头的开门和关门,是不是也将进入到“面前”的故事中?以第一个开门关门为界限,划出一条线,瓦伊达其实建立起了关于背后的三段叙事线索:在两个人相遇之前,一切的展开都是在没有“背后”的情况下发生的;而在开门进入房间之后,“背后”转向了面对,这是对话的游戏的真正开始;最后当佩拉亚吉准备离开之后返身回来再次开门关门,则是关于“背后”的可能性叙事,它在结尾中保持了开放性:里面到底会发生什么?

瓦伊达为什么以“背后”为视角划出三个阶段的叙事?“背后”是一种视角,更是一种时代的症候,在佩拉亚吉和巴兹尔对话的时候,他们就说到了这个时代,“人们说我们这一代人看不到背后的本质,也许他们说得对,但如果年轻人都没有幻想的话,那不成了千篇一律……”佩拉亚吉的这句话分界出了我们和他们,我们的这一代和他们这一代,以及他们这一代眼中的我们这一代,甚至是我们这一代眼中的他们这一代,分界而分野,佩拉亚吉的语气中更多的是躁动和迷惘,巴兹尔也说起了“背后”的隐喻,他认为我们的幻想就是一只灰色的麻雀,而他们的故事是意识形态,是核子物理,是电子音乐,“它们不为麻雀而存在”,也就是说,麻雀在背后,是和面前的意识形态、核子物理和电子音乐对立的,如果说面前的一切是宏观的,那么所代表的就是他们这一代,而我们这一代就在他们的背后,就是灰色的麻雀——它是幻想,它是微观,它甚至是情调,“我们周围大多数人缺少情调……”佩拉亚吉说。

按照这个线索,在两个人开门和关门之前,巴兹尔所面对的就是“他们这一代”的生活,它体现的是意识形态,是核子物理,是电子音乐——理性而宏观的存在,所以在这个“面对”的世界里,他选择的也是理性的方式。在房间里,他穿好衣服,刮好胡子,拉上窗帘——这一切在瓦尔达的长镜头里展示,而巴兹尔几乎都背对着镜头,在转身之后,巴兹尔开始了自己理性的生活:他的墙上贴着爱因斯坦的照片,他用脚打开录音机里面播放的是男人和女人的对话,男人就是巴兹尔自己,女人可能正是门外正走过来的米卡尔,“你当然不是可以拿走的物品,但是我要来看你,还要朝你的窗户扔石头,你愿意的话可以拍手回应……”但是米卡尔在楼下扔出了石头,巴兹尔没有拍手回应,米卡尔走到门口敲门,巴兹尔也没有起身开门,随着米卡尔的脚步声远去,他依然无动于衷,只是一个人玩着报纸上的填字游戏。

这是一种漠视,这是一种拒绝,漠视于以前的情调,拒绝于曾经的游戏,巴兹尔给自己建立了面对面却理性的世界,那些录音,那个故事,以及扔石子的游戏都已经被理性而遗忘。出门去拳击俱乐部,巴兹尔的身份也不是拳击的狂热观众,也不是让自己进入到拳击的暴力游戏中,他是医生,要为那些拳击手检查身体,在这个意义上,他还是理性的象征,用仪器和医学知识构筑起的理性世界,让他对哈姆雷特发出了警告:“你必须停止比赛,去检查你的心脏。”这个建议让哈姆雷特还跟生气。在俱乐部里,他看到了米尔卡,但是他依然对她不理不睬,米卡尔坐在他身边,看着手里点燃的火柴又慢慢熄灭,就像曾经的情调在理性的拒绝中消失。

导演: 安杰伊·瓦伊达
编剧: 安德热耶夫斯基 / 杰兹·斯科利莫夫斯基
主演: 塔德乌什·罗姆尼斯基 / Krystyna Stypulkowska / Wanda Koczeska / 兹比格涅夫·齐布尔斯基 / 罗曼·波兰斯基
类型: 剧情 / 爱情 / 音乐
制片国家/地区: 波兰
语言: 波兰语
上映日期: 1960-12-17
片长: 87 分钟
又名: 爱情像魔法(台) / 无辜的驱魔人 / Innocent Sorcerers

墙上贴着的爱因斯坦照片,对扔石子游戏的拒绝,作为拥有医学知识的医生,巴兹尔就是理性的代表,他就是“他们这一代”的典型,或者说他作为我们这一代却偏向了他们这一代,“背后”对他来说变成了漠视的存在——直到佩拉亚吉的出现。在酒吧里,他和埃德坐在一起,埃德注意到了坐着喝酒的佩拉亚吉,“一个令人惊讶的女孩”,这是埃德对佩拉亚吉的评价,是他先对佩拉亚吉发生兴趣,他让巴兹尔帮帮他,但是在埃德有事离开之后,巴兹尔和佩拉亚吉搭上了话,他们一起走在街上,他们没有主题地说着话,最后到了巴兹尔的房间门口,佩拉亚吉似乎也没有拒绝,然后在开门关门中他们进入到房间里,也正是从这里开始,背后变成了面对,他们开始了和“灰色麻雀”有关的对话。

开门关门具有的分界意义就在于,当他们在不是两个人的现实里,一直在“他们的时代”标准之下理性的生活,这种生活其表象是游戏,但是是被置于理性和知识之下的游戏,扔石子的游戏早已不在,填字游戏需要知识,拳击游戏中巴兹尔是不参与的医生,但是当他们进入到两个人共同属于的“我们这一代”,背后的灰色麻雀如何飞起又如何在情调中展开翅膀?这依然是表象上的游戏,但是这个游戏变成了“我们这一代”如何对话的游戏——瓦尔达在电影一开始就隐射了这个游戏,在字幕被打出的时候,背景是男人和女人面对面的背景图,当电影开始,镜头拉远,背景图立在城市的街上,而且相隔不远也是相同的背景图,而站在背景图前面的正是准备去找巴兹尔的米尔卡。这个镜头的隐喻性在于:背景图上的男人和女人面对面,面对面是一种对视,也是对话的可能,但是当米尔卡找寻巴兹尔无果,这种对话的可能性就从街上的、复数的状态变成了“我们这一代”面对的叙事:在房间里同样是一场游戏,它会呈现出和外面的游戏完全不同的时代特质?

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拒绝调情,他们是沿着“他们的这一代”的设定而进入到完全被协议支配的游戏中。游戏分成几步,第一步是自我介绍,第二步是礼节性地吻对方,第三步是理智交谈,第四步则是“上床之前”……两个人商谈的协议,写成文字的协议,以及被贴在墙上的协议,协议的性质就具有了契约性,而这种契约性完全是两个人理性的态度:他们的名字是客观的,他们吻对方的举动是理性的,他们交谈的话题是理智的:关于他们的时代,关于社会的现实,关于知识的进步,关于意识形态、核子物理、电子音乐……但是理性而理智的过程,却慢慢被情调、幻想所取代,背后的那只灰色麻雀在转身中被看见,并慢慢拍打翅膀飞了起来。

《无罪的巫师》电影海报

情调是巴兹尔说佩拉亚吉的嘴唇很美,“你有漂亮的脖子阴影……”情调是佩拉亚吉对理性探讨的拒绝,“问号不适合我们的协议……”情调是巴兹尔对诱惑的迎战,“我心里反叛的想法都被你迷人的身体占据了……”情调是佩拉亚吉不断深入游戏,“通达的人知道生命仅仅是一场游戏……”于是他们在放飞了背后的麻雀之后,说起了各自的“我”:佩拉亚吉说自己反感有秩序的生活、稳定的状态,“那样只能带来失落和寂寞”;巴兹尔说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我喜欢舒适的鞋子、好的香烟和好穿的袜子,喜欢一个人睡觉,喜欢爵士乐,喜欢摩托车……”佩拉亚吉却说自己喜欢的是汽车,但不喜欢希腊……渐渐的,两个人订立并贴在墙上的协议被淡化了,佩拉亚吉开始玩起了巴兹尔的听诊器,巴兹尔假装在沙发上睡觉,佩拉亚吉换了一件白色浴巾,用布遮起来“引诱”巴兹尔,布拉开却还是穿着那件黑色衣服,那张协议最后解体的标记则是他们玩起了新的游戏:抛火柴盒游戏,如果火柴盒能够竖起来就能得5分,一个5分就能让对方脱一件衣服。

起先是巴兹尔连续被击败,脱掉了鞋、脱掉了裤子,但是巴兹尔或者只是诱敌深入,渐渐他掌握了主动,佩拉亚吉脱掉了上衣,接着要脱内衣,但是巴兹尔却阻止了她,然后让她重新穿上了上衣……他们在制造情调甚至在制造诱惑,他们又以理性的方式拒绝了诱惑,在欲拒还迎中始终没有走到“上床”的那一步,“你的自我批评的理性使你更有人性的味道……”巴兹尔在沙发上准备睡去时,对已经累了躺在床上的佩拉亚吉这样说,当理性变成了人性,他们却依然分隔在沙发和床上。对话如何可能,这是他们在这间屋子里,在这个夜晚探讨和实践的主题,但是对话的可能也以为着对话的不可能,有情调的游戏也以为着理性的游戏,在混杂的故事里,我们这一代既有我们的需求,也有“他们这一代”的羁绊,既有背后放飞灰色麻雀的激情,也有转身解构游戏的理智——甚至在天亮后巴兹尔被楼下的乐队叫下去,有人告诉他:“生活就像磁带,录下来之后删掉……”就像他最后问:“三种福音美德是什么?”——是信仰、希望和爱。

生活就像磁带,游戏就像磁带,激情就像磁带,最后都会被删掉;人生需要幻想,需要欲望,但也需要宗教和美德,所以当房间里的游戏从夜晚到天亮,两个人的故事从游戏到美德,背后的黑色麻雀似乎没有真正飞起来。于是在混杂的故事里,瓦伊达又设计了新的游戏,那就是消失和寻找的游戏:当巴兹尔返回房间,发现屋子里没有佩拉亚吉,夜晚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像是一个梦,于是他骑着摩托车上街去寻找,外面是生活在现实中的城市,是正在建设却没有方向的城市,是千篇一律容易迷失的城市,寻找无果,巴兹尔沮丧地回来,就在这个时候,瓦伊达完成了镜头的叙事:他停下摩托车,走进小区,走到楼下,瓦伊达以俯视的视角跟拍他,而这个视角完全是楼上佩拉亚吉注视他的视角,这是“背后”在场的隐喻,果然当巴兹尔走进房间,佩拉亚吉就坐在那里,但是她起身,“再过半小时我可能会爱上你……”

戴上头巾,转身开门,一句“再见”说出,这个关于消失和寻找的游戏也画上了句号。扔石头的游戏、填字游戏、拳击游戏,巴兹尔以完全拒绝的方式为自己建立了理性世界,写在协议上的游戏、扔火柴盒的游戏,是巴兹尔和佩拉亚吉转向背后试图发现灰色麻雀的游戏,消失和寻找的游戏,是重新回到理性、发现美德的游戏,但是“我们的这一代”的游戏并没有真正发生,它距离真正的爱还有半个小时,于是在佩拉亚吉离开下楼之后又返身回来,她开门,她关门,她进入房间,她和他将开始一个新的游戏,背后是空白,却是无限的开放,游戏里或许有半小时后抵达的爱,或许有脖子后面更多的美丽阴影,或许有总是竖立的火柴盒,但一定有那只看见了背后本质的灰色麻雀,以浪漫和诗意的方式展开翅膀。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4419]

随机而读

支持Ctrl+Enter提交
暂无留言,快抢沙发!
查看日历分享网页QQ客服手机扫描随机推荐九品书库
[复制本页网址]
我在线上,非诚勿扰

分享:

支付宝

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