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3-29《黄金马车》:关于财富转移的闹剧
1952年,安娜·马尼亚尼已经44岁,虽然曾经她以其性感、热情、火爆及大地之母般的特质,拥有了其他女星难及的魅力,但是当她踏上《黄金马车》的舞台,周旋于三个男人之间,那种忧郁变成了苍老,热情变成了大闹,性感变成了工具,就像让·雷诺阿一样,似乎再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在“舞台之舞台”的幻象中迷失。
时间背景:十八世纪初,地理背景:拉美的一个西班牙殖民地,“这故事,是一种意大利风格的幻象。”当这片拉美的土地被西班牙殖民者所统治,那些总督、贵族构成了上流社会,而天主教教皇也在这个统治秩序中占有了重要的位置,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来自意大利的剧团,无疑也变成了一种文化殖民的象征,所以,雷诺阿将之命名为“幻象”,的确脱离了其自身存在的客观现实,即使意大利剧团由下层的平民组成,但是,当他们在这里寻找财富时,一切就打上了殖民的烙印,如此,和黄金马车一起来到这个新世界,不是为了所谓的新奇,不是寻找属于自己的舞台,而完全变成了闯入。
是一种闯入,让·雷诺阿应该在电影中表现这种闯入的对立性,无论是总督为代表的西班牙贵族阶层,还是以意大利剧团为代表的欧洲文化,都应该对这片殖民地的人民形成某种侵略性,但是这个新世界是平面的,它只在自己的秩序中滑行,没有所谓的平民,也没有所谓的被殖民者,甚至拉美的风情也没有任何展示,所有的场景几乎都封闭在那里,如此,完全是一种欧洲文化的自娱自乐,完全是殖民和文化输入之间的自言自语——除了剧团租用演出场所时,和当地的租房者哈洛克之间因为费用问题有过争吵之外,再没有把镜头对准这片现实的土地。
这是让·雷诺阿去除现实的一次实践?当第一个镜头出现,似乎注解了这一点,红色的帷幕充满了整个镜头,当字幕完毕,帷幕拉开,于是总督府便在舞台上成为了实景。帷幕的象征意义不言而喻,这是一个舞台,这里会有演员,当镜头拆除了第四道墙,并不是打破舞台和现实的隔阂,而是以另一种方式让现实消失在舞台前面——观众在哪?只在电影前面,如此,被隐匿的观众其实就意味着被隐匿的现实,当舞台取代了一切,这里再没有所谓的殖民和被殖民,没有所谓的输入和被输入,一切也都是“一种意大利风格的幻象”。
而从安娜·马尼亚尼扮演的卡米娜口中可以看出,舞台其实就是一个虚设,在和男友比利一起来到这里之后,卡米娜靠着他说:“每天两个小时,人生就这样过去了。”而在最后斗牛士和比利决斗的时候,她自我叹息道:“在舞台上我已经成功了,但是我感到厌倦,我要开始新的生活。”很明显,卡米娜作为剧团的顶梁柱,作为观众心目中的“女神”,却开始讨厌自己的舞台生涯,对于她来说,在舞台上跳舞唱歌表演,都不是最重要的,或者说,都属于过去的辉煌,都带着旧时代的气息,所以她想要改变着一切,想要从意大利到拉美的漫长旅途中否定过去,而这片陌生的土地对于她来说自然是一个新世界,但是现在的问题就像比利曾经问她的那样:“为什么喜欢新世界?”
导演: 让·雷诺阿 |
这个问题其实卡米娜没有直接回答,让·雷诺阿也没有试图回答,一开始是为了告别过去的生活,是为了结束使人厌倦的表演,而告别并不能让新世界成为必然,所以新世界对于卡米娜来说,也是一种幻象,但是,让·雷诺阿让其进入幻象之后,却以女性这个特殊的属性为发散中心,连接起了三个不同的男人,穿插在男人之间,卡米娜开始了新舞台的表演,而在这个舞台上,比利代表的爱情,斗牛士代表的冒险,总督代表的权势,其实都没有给卡米娜带来新世界的刺激,反而,当一切围绕着她转之后,也仿佛是一出再无深度的闹剧,让人感到到失望。
卡米娜追求新生活的欲望是强烈的,她在舞台上尽情表演可以看成是她拓展新世界的一种手段,所以会让斗牛士迷上,所以总督会邀请剧团去总督府演出——所以会形成斗牛士、比利和总督的矛盾。而当卡米娜渐渐进入总督的视野,她开始施展其热情、性感的一面,甚至开始驾驭以总督为代表的权势,最后让总督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但是自始至终,看不出卡米娜对总督的诱惑,或者说,让·雷诺阿让一个半老的女人去勾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总督,而且没有所谓的手段,完全是一种自我设计,缺少必要的铺垫,也缺少情节的展开,似乎一切顺理成章,却也感到突兀。
总督邀请剧团到总督府演出,在场的贵族没有一人鼓掌,和在外面演出时形成的热闹场面相比,这里冷冷清清,但是最后总督首先鼓掌,接着大家应和着,而正是总督的鼓掌,他已经喜爱上了这个女人;接着,他送给了剧团很多黄金,然后邀请卡米娜来总督府参加宴会,在这个时候,总督已经完全陷了进去,甚至不顾自己的身份,以致发生了“演员走在总督前面”的禁忌行为;总督在她面前还脱去了象征权力的发套,和她又说有笑;在卡米娜正常演出的时候,总督还托人送去了珍贵的礼物,致使斗牛士、比利因此和卡米娜发生争吵,而卡米娜全然不顾,依然将总督送给她的黄金项链戴在身上;之后,总督为了赢取卡米娜的芳心,要把那辆象征权力和财富的黄金马车赠送给她,为此他不惜得罪议员,甚至冒着被沦为叛国者的危险……
《黄金马车》电影海报 |
总督爱上卡米娜,几乎只是贪念其美色,而44岁的安娜·马尼亚尼在电影里已经完全缺乏青春的力量,这是其一,其二,卡米娜对于总督也没有什么喜好之心,她只是接纳他的各种礼物,而这些礼物都和财富有关;其三,她背负了比利的感情,比利和她争吵,为她和斗牛士决斗,而看到这一切发生的卡米娜甚至反问:“你们为什么要决斗?”当黄金马车到手,她对三个男人发出的是同一句话:“你们给我滚!”所以很明显,卡米娜对于舞台生活的厌烦,对于新世界的向往完全是物质意义的,也正是这种物质的欲求,让一切的情感都缺少了支撑,让一切的变化都成为了闹剧。
而一切的中心就是那辆黄金马车,这是一辆荷兰制造的马车,不管是车身,还是车轮,都是用黄金打造,这是财富的象征,但更多是一种权力的符号。当这辆马车开到总督府的时候,总督就是将它视作自己的财富,而这个财富的唯一意义就是能让卡米娜喜欢,从而可以喜欢自己。卡米娜来到总督府的时候,总督就向她展示了黄金马车,最后甚至答应把黄金马车赠送给卡米娜。但是这里有个问题,黄金马车是属于总督府的总共财产,并不能为个人所占有,当那次关于战争的会议举行的时候,议员们就很明确地告诉总督,这是公共财产,不能占为私有,而且必须有八个以上的政府人员才可以使用,所以总督想要购买它成为自己的私有财产,并且赠送给卡米娜,当然是不可能的,议员们对他的警告是:“否则将以叛国罪论处。”
但是在卡米娜面前,总督却丝毫没有放弃,他一直答应卡米娜黄金马车会归其所有,甚至拒绝在会议文件上签字,而卡米娜在会议过程中很高傲地说了一句:“不要签字,他们都是大人物,你是小人。”然后走出了总督府——是把黄金马车当成了自己的,而且载着剧团的人离开了。诡异的是,当卡米娜驾车离开的时候,那些议员非但没有阻拦她,反而毕恭毕敬目送她离开。作为西班牙国王的权力象征,议会议员怎么可能让黄金马车离开总统府,怎么可能让它成为卡米娜的私人财产?而卡米娜把黄金马车开到剧团之后,总督为了自己的身份也前来劝说,但是一切似乎无济于事,似乎黄金马车就是自己的了,没有书面的赠送协定,仅仅是总督口头承诺,仅仅是卡米娜豪不退让的作风,这一辆黄金马车就易主了?
所以这个结果无论是在逻辑上还是剧情推进过程中,都是站不住脚的,而当卡米娜回到剧团,三个男人又先后到达,在比利和斗牛士决斗中,卡米娜似乎又回归到了爱情世界,她抱住了比利,亲吻比利,久别重逢的感觉似乎让她又在爱情世界里得到了满足,但是这只是一个插曲,她对比利说的是:“我要开始新生活。”而一旁的总督说:“也许可以进入政界。”完全不顾黄金马车,也不再想要卡米娜的爱,总督又把她导向了政治生活。
这似乎又是一个新世界,黄金马车从政府财产变成私有财产,完全在“幻象”的世界里演绎,完全是一场闹剧,而等到成为了卡米娜的私人财产,她又像厌倦舞台生活一样厌倦了这个财富的象征,最后在总督府前,她挽着教皇的手出现,教皇对众人说:“博爱是人类需要的精神,黄金马车是幸运之神,从此它将成为教会的象征,会带给大家好的运气,希望博爱能撒向人间。”原来,卡米娜将黄金马车捐赠给了教会——金光闪闪的黄金马车是总督府公共财产的时候,象征着权力;当它变成私人财产的时候,象征着财富;而当它被赠送给教会的时候,又成为博爱的符号,只不过是简单的转移,而来博爱?
而对于卡米娜来说,却像是一次灵魂的升华,于是剧团的老团长阿特扭尔说:“这是艺术人生,有梦就有人生,好梦能成真。”卡米娜变成了梦的制造者和实践者,她用自己的美色让一切的艺术变成了梦,所谓新世界其实就是这样一个幻象,它是告别,是破坏,是毫无理由的爱,是没有根据的占有,最后像是成全了自己一样,成为梦想成真的代表,而就如卡米娜自己所说,这里没有国王,没有总督,没有公爵,“一切都消失了,这才是最好的政治。”
最后的红色帷幕又徐徐合拢,和开场形成的对应,就是在证明这只是一个制造梦境的舞台,当政治人物消失,当黄金马车成为博爱的象征,的确是一个新世界的梦,一个臆想的幻象,但是回归到舞台,回归到艺术,让雷诺阿真的让一切脱离了欲望、财富和权势的统治?热热闹闹开场,疯疯癫癫过渡,最后虚虚幻幻结束,就像二战结束后回到祖国的雷诺阿一样,其实回归并不是新的开始,有时候它只是一个尴尬的梦,做着做着就失去了醒来的可能。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39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