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7-18《有产者》:他们都防死于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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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就是这么慢慢消失的!”他心想。“美也会消失!有什么办法?”
   ——《插曲》

“插曲”也是终曲:马厩上的钟敲了四下,还有半个小时,老乔里昂就可以看见艾琳了,打个盹就可以精神饱满地和她在一起,享受与青春和美貌的化身在一起的时光;马厩的重再次敲响,已经四点一刻了,时间在慢慢得拉近,在阳光下穿过草地的“灰衣女士”就会出现在他面前……半个小时,一刻钟,在渐渐接近那个时刻的时候,那团白冠毛不动了,被阳光照亮的靴子不动了,那张老去的脸也不动了。他死了,在无人的情况下,只有那条巴尔撒泽的小狗跳到了老乔里昂的大腿上,对着他的脸汪汪叫了几声,然后跳下来坐在地上开始仰天长号。

没有挣扎,没有痛苦,只有阳光照在脸上,只有微风吹在脸上,只有满满的期望在心里,在一只小狗的注视下,在小狗的长号编织的终曲声里,福赛特家族的权利代表、八十五岁的老乔里昂告别了人世,而这个夏天也过完了。“夏天——夏天——夏天!你无声无息地走过了这片草地!”约翰·高尔斯华绥以最后一句话点题,将这个福赛特世家的故事慢慢合上,将“有产者”的命运推向了终点,对夏天的最后抒情,是对这个家族由盛及衰的感怀,更是对那个时代的一声叹息,在1922年为《有产者》写的序言中,高尔斯华绥却站在“今天”的时间点上发出了议论,《福赛特世家》描绘了维多利亚时代由昌盛到式微和“没落”的过程,老乔里昂的死去是一首终曲,但是,“回顾这一段历史,我们不难发现今天的状况未必有所改善,甚至每况愈下。”一个例子是:1913年的英国并不比1886年小说写到的那场大团圆的时代要好——而即使是老乔里昂逝世的19世纪90年代初,即使是夏天无声无息地消逝,那阳光下和微风里还有着期待,还有着青春和美貌。

或许也是高尔斯华绥对于“今天”的无奈转变为对“有产者”的从昌盛到没落的过程的关注,作为《福赛特世家》的第一卷,高尔斯华绥在导读中就指出了整部家史所反映的是“锲而不舍、不愿轻易放弃的精神”,提炼这样的家族精神,并且指出这种精神“我们人人身上皆有”,就是在批判“今天”我们更多失去的东西。但是福赛特家族的精神在小说中却是批判的,这种上层中产阶级的思想并非只是一个含糊不清的概念,也并非陈列在文学博物馆里供人瞻仰,在高尔斯华绥提供的小说文本里,它散发的是自身原汁的味道,那就是最为关键的“财产意识”,它像古老传奇中的人物一样,是嗜血成性的庞然大物,本性便是占有欲,便是“财产意识”,这种占有不仅是对财产,更是对所有一切的占有,包括老乔里昂对青春和美貌拥有的无限期待,而在占有欲面前,家族的那种“锲而不舍、不愿轻易放弃的精神”便成为了一种讽刺。

将目光放回到“有产者”的那个年代,放回到1886年的那场家族聚会,第一篇的第一章“老乔里昂家的大团圆”就是高尔斯华绥对于家族的一次俯视。这次大团圆是老乔里昂的孙女琼·福赛特和菲利普·博西尼喜定终生的日子,福赛特世家的两代人都聚在一起:老乔里昂和四个弟弟,以及三个姑奶奶,他们是福赛特家族核心的一代。从这一代回溯往上,则是老乔里昂父亲的一代,多塞特·福赛特是一名石匠,后来当上了建筑包工头,晚年移居伦敦,死后葬在了海格特公墓,被称为“了不起的多塞特·福赛特”,他给十个子女留下了三万多英镑的遗产。农民出生的石匠变成“了不起的多塞特·福赛特”,父辈无疑是成功的,但是在福赛特第二代的眼中,他却是一个“粗人”,“没什么”教养,甚至觉得父辈有失脸面,因为第二代每个人都事业有成,成为了“有身份的人”。而对于下一代,琼的订婚反而变成了福赛特家族内心的一种不解:博西尼不是什么富家子弟,琼如何会爱上他?“简直是个无法无天的小土匪!”于是博西尼便有了“小土匪”的绰号,它带着某种鄙视和不屑。

但是“有身份”的福赛特家族的人对彼此又是如何看待的?“各房之间没有一丝好感,任何三个人之间都毫无同情心”,彼此盘算着自己的打算,最小的罗杰内心在想:“尼克这家伙,不可救药的顽固分子!”而尼古拉斯的心里也在嘀咕:“罗杰这家伙,总是跟人唱反调。”高尔斯华绥说:“福赛特家的人本来就不是重感情的人。在这个已被他们征服。已与他们融为一体的大伦敦城里,他们哪来工夫顾及手足之情呢?”各自的利益就是自己的财产,这是他们“财产意识”的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福赛特家不会有第二个人肯满足于四厘以下的年利。”所以他们拥有各色各样的股票,但是没有人会去买统一公债,因为公债的年息只有三厘;对财产本身的“财产意识”之外,对于活着也是一种财产意识,他们都忌讳提到死,福赛特在第二代里还没有过死人,“由于死亡有悖于他们的信条,所以他们都防死于未然,就像神经过敏,生怕别人抢占自己财产的人那样,本能地提防着这一手。”死不仅仅是死本身,也意味着财产和所有一切都不在拥有,所以“财产意识”就是“放死于未然”。

编号:C38·2230505·1955
作者:【英】约翰·高尔斯华绥 著
出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版本:2017年09月第1版
定价:49.00元当当23.80元
ISBN:9787532163243
页数:382页

大团圆里每个人的财产意识都得到了进一步强化,但是这个福赛特家族最辉煌的一刻也深藏着隐患,它摆出的是“令人陶醉又发人深省的场面”,它让全家意识到了无名的不安,它上演的是家族史上的心里大战,它拉开了家庭戏剧的序幕——当艾琳出现在这次大团圆里,围绕着她的故事更是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展开,她是老乔里昂的弟弟詹姆斯的儿媳,是索姆斯的妻子,她优雅,漂亮,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就像罗杰的叹息:“索姆斯会有麻烦的。你等着瞧吧,他要吃苦头的。那个女人一看就跟别的女人不一样。”不一样的大团圆,不一样的女人,由此拉开了福赛特家族从盛到衰,乃至最后伴随着夏天无声无息逝去而没落的故事。

这个家族故事的第一个事件是老乔里昂和儿子小乔里昂之间的纠葛,小乔两昂和风流轻佻的达娜·桑沃斯有过恋情,失败之后和另一个女人结婚,那个女人就是琼的妈妈,但是不久之后小乔里昂又爱上了另一个女人,这个被老乔里昂称为外国人的女人自然不被老乔里昂接纳,甚至就是对“财产意识”的一次挑战,而小乔里昂和父亲矛盾之后离家出走,和女人私奔,这种抛弃老婆孩子的做法当然让老乔里昂生气,“把好端端的一个家搞得乱七八糟,自己也身败名裂。”但是这或许不是最主要的,作为自己家族的继承人,小乔里昂没有丝毫家族观念,为了一个女人而出走,这更是对家族“财产意识”的践踏——家族传人就是财产的一部分。小乔里昂成为了老乔里昂“失去”的财产,他当然也没有在那次家族大团圆中出现,但是在老乔里昂寂寞而去剧院看戏的时候,却意外遇到了十四年没有见过面的儿子,重逢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复杂的感情,一方面他认为儿子是对家族、他的原则和阶级背叛的人,他无法原谅和接受他,但是另一方面,他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是自己在世上除了孙女琼之外最亲的亲人,当两个人终于伸出手,老乔里昂第一次问出了:“孩子,你好吗?”小乔里昂回答:“爸爸,您也还好吗?”

父子偶遇,父子握手,父子问候,十四年前的纠葛似乎从这一刻开始有了消融的可能,后来老乔里昂的“一时冲动”,竟去了儿子居住的地方,他看到了小乔里昂的两个儿子和那条叫巴尔撒泽的小狗,更是看到了身为福赛特家族成员居住的破败的家,而小乔里昂的外国媳妇经突然离开,“他想到了琼,想到了她死去的母亲,想到了那件事情的前前后后,心里依旧跟从前一样愤恨。这件事确实太不光彩了!”对于老乔里昂来说,儿子曾经的行为是对家族和自己原则的背叛,但是他毕竟是家族的成员,甚至是家族的财产、个人的财产,所以在逐步和小乔里昂及其家人建立了关系之后,老乔里昂改动了身后的安排,并亲口对小乔里昂说:“以后你再也不用过这种捉襟见肘的日子了。我现在就每年给你一千镑。我死后琼得五万镑,其余的都归你。看你这条狗把花园糟蹋成什么样子。要是我的话,不会养狗。”

高尔斯华绥:你无声无息地走过了这片草地

和老乔里昂“收回”财产不同,詹姆斯的儿子索姆斯却“失去”了财产,这一切来自于索姆斯的那个“建房计划”。在大团圆里,索姆斯认识了琼的未婚夫博西尼,博西尼是学建筑的,索姆斯正好可以为自己所用,他想要在罗宾山建造一幢别墅,以此成为整个家族中唯一拥有乡间别墅的人,所以有了“建房计划”,而这无疑是家族精神最赤裸裸的证明,“对一个真正的福赛特家的人来说,精神上的享受,包括对自己所处社会地位的自豪感,都只有在物欲得到满足之后才会去细细品味。”但是对索姆斯来说,自己又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一方面福赛特家族中最精明的人是詹姆斯,精明的标志便是自我保护,“他们还想永远不生病吗?我稍不注意,也会生病的。”对疾病的害怕是一种自我保护,这是对身体作为财产的一种维护,出于本能,当儿子索姆斯有了建房计划,对于詹姆斯来说就是一个打击,父子之间表面上冷若冰霜,但是他们都把对方视为一笔投资,当索姆斯自己主张建房,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利,对于詹姆斯来说,也就意味着这笔投资落到了别人身上。

另一方面,建房计划则暴露了索姆斯家庭生活中的难言之隐。他追求艾琳,认为艾琳是唯一让他心动的女人,但是艾琳从来没有对他有过强烈的感情,结婚更是对外的一种仪式。结婚对于索姆斯来说,就是拥有了世界上最宝贵的财产,而在婚后的生活中,被外人羡慕的恩爱夫妻,在吃饭时却隔着漂亮的红木餐桌,“两人闷头吃饭,一言不发。”索姆斯拥有银器、藏画、房子等等收藏品,它们都是他的投资,都是他的财产,而现在艾琳作为妻子,却也变成了沉默的投资品,“他的投资中,他都能暗自得到一种快慰,可是从她身上他永远一无所获。”建房计划开始实施之后,博西尼给了他设计方案,这个将索姆斯打造成“真正绅士的方案”却超出了索姆斯的预算,甚至额外开支高大七百镑,自然引起了索姆斯的愤怒,但是对于在福赛特家族中拥有最强“财产意识”的索姆斯来说,他感到不安的并非是房子,而是妻子,是妻子和博西尼被传出“那两个”的故事,甚至这个故事慢慢变成了家族的“丑闻”。

大团圆拉开了福赛特家族戏剧的帷幕,乔里昂父子之间的关系发展、索姆斯的建房计划都是戏剧中“财产意识”这一主题的展现,但是,对于财产的维护,“他们都防死于未然”却在安姑奶奶命归黄泉中开始“盛极必衰”的转变,因为一种死真正到来了,“既然有一个带了头,其他人不都会跟上吗?”葬礼是大团圆之后家族的再一次聚会,而这次聚会也成为“分崩离析前的最后一次浩浩荡荡的集体大亮相”,种种矛盾开始激化和爆发。建房计划引出了索姆斯和艾琳的矛盾,引出了艾琳和博西尼的暧昧,引出了琼的伤心,尤其是艾琳和博西尼,在不同的传闻中,“那两个”的故事有了非常刺激的情节,对于詹姆斯来说,这绝非是可以接受的,“这可是丑闻啊,真的要成为丑闻啊!”面对丑闻,索姆斯依然坚守着自己的“财产意识”,在他看来,自己爱着艾琳,艾琳也应该是自己的财产,他对博西尼产生了愤恨,尤其是在建房中产生的额外开支让他大为恼火,但是另一方面,他又怕失去妻子这一财产,就像小乔里昂对于福赛特家族一阵见血指出的那样:“这些人很实在,知道什么最好,最保险,所以他们的标志就是牢牢抓住财产不放,妻子也好,房子也好,还有金钱、名誉,无一例外。”

索姆斯知道自己的婚姻并不没满,知道艾琳和博西尼传出的暧昧故事不是空穴来风,但是他不肯放弃这一财产,他的矛盾也在这“财产意识”中变成了对整个家族的讽刺:他在艾琳锁上门的时候认为她已经突破了自己的底线再没有资格做妻子了,所以,“他就可以找别的女人去寻求安慰了!”但是他又觉得他的欲望只有一个人能满足,那就是妻子艾琳;当他已经确信艾琳已经爱上了博西尼,唯有离婚才是最后解决的办法,但是当想到“离婚”,索姆斯“几乎吓瘫了”,“离婚就意味着不可能再有妥协。想到这里,他不寒而栗。”当女仆告诉他太太已经离家走了,他又认为自己是对的,甚至做回了自己,“他居然能抛开自己,抛开利益,抛开财产,愿意去做任何事情,甚至升华到了无私和不计较实际利益的境界。”而当“博西尼惨死轮下”的消息传来,他认为这是上帝的惩罚,是报应,包括对艾琳,“跟她离婚,赶她出去!她忘了你,你也忘了她!”但是他又想着“随她去吧,她也受够了”……

艾琳和博西尼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走到了何种地步?艾琳和索姆斯的矛盾是本身的问题还是和博西尼有关?对于这些问题,高尔斯华绥并没有直接提出来,也没有在故事中得以交代,也就是说,艾琳作为“财产”重要的标志,她的得与失完全在福赛特家族的议论、传闻和内心疑惑中,福赛特家族成为了事件唯一的视角,而这正是家族“财产意识”的体现。但是,在高尔斯华绥的创作中,艾琳并不只是一个被议论的角色,作为一种人物,她总是通过书中其他人物的感官出现在读者面前,但是她却本身也代表了一种感官存在,“这个人就是美色可以把一个贪得无厌的世界搅得永无宁日的具体例子。”所以最后的“插曲”,变成了老乔里昂对美色的觊觎,在青春和美貌中编织家族最后的财产。

那时的斯威辛也已经去世,老乔里昂内心的想法是:“我已经八十五了!可我并不觉得老,就是有点腰酸背疼。”那时艾琳和博西尼的故事也落下了帷幕,博西尼死了,艾琳离开了索姆斯,琼也和父亲小乔里昂建立了关系。偶然的一次,艾琳来到了老乔里昂的家里,那是他从索姆斯手里买下的那幢多灾多难的房子,当看到弹琴的艾琳在紫檀木的衬托下变得妩媚无比,老乔里昂第一次感受到了青春之美,之后他深深被艾琳迷住,跨越年纪的爱恋以另类的方式上演:他每周都要去城里,听她弹琴,和她聊天,一起看歌剧,在公园里约会;在小乔里昂面前改变身后事之后,他第二次改变了遗嘱,将一万五千英镑留给侄媳妇艾琳;他还写信向艾琳表白,不是作为叔公的身份,而是一个普通男人的身份,瞒着去度假的琼和小乔里昂……对于老乔里昂来说,他的这份爱里有怀旧和忧伤,有美好和希望,更有诱惑,而种种,都是他不忍失去的财产,包括八十五岁的生命。

“他们都防死于未然”,这是锲而不舍、不愿轻易放弃的福赛特家族精神,它在詹姆斯的身上,在索姆斯的身上,在罗杰、乔治身上,更在家族巨大象征的老乔里昂身上,这是偏执、保守,这是占有和贪得无厌,但是一切都要消逝,都要死去,“他的年龄让他无话可说,也无力反抗。—切温馨美好的东西都与他无缘了!”夏天过去了,家族的辉煌过去了,权力和财产过去了,也许在高尔斯华绥看来,那个时代也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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