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7-18 《罗生门》:深藏在欲望之风下的真相

一阵风,吹开了静谧的丛林,吹开了女人掩盖着的纱巾,也吹开了强盗的欲望之门,武士、武士之妻、强盗,在三个人组成的“三角李恋”中,骑在马上的是美丽是女神还是羞耻的妓女,强盗是作恶的坏人还是有着怜悯心的路人,死去的武士是他杀还是自杀?三个人的“讲述”不是为了还原真相,而是要让真相变成谁也无法相信的谎言,就像那罕无人迹的丛林里,存在“言说”里的秘密永远是解不开的谜,永远是错误百出无法抵达真相的”故事“。

但是结局似乎是唯一的:武士死在丛林里。在死亡的结局面前,时间也是唯一的:三天前。在唯一的时间、唯一的丛林和唯一的死者面前,到底谁杀了武士便成了各自言说的难以复原的一个谜。而牵出这个谜的是途径死亡现场的樵夫。他用“奇怪”这个形容词来表达自己的感受,就在三天前,他进入丛林砍柴,在密林深处发现了女人的帽子和纱巾,继而发现了遗落的武士帽,再后来看见了断掉的绳子,接着是红色的附身符,而最后在樵夫眼前的是双手做着挣扎状的尸体——武士死在丛林里。而在这条线索之下,谁都会提出一个关键问题:谁杀死了武士?而之后,作为生者的强盗、武士之妻都用在场的回忆来叙说经过,而作为死者的武士也通过召唤武弘灵魂的灵媒还原“真相”,而就是这和事件相关的三个“证人”用各自的方式将一个杀人事件变成了悬案。

第一个版本来自被视为作恶多端的强盗多襄丸,这个两天前的黄昏被抓捕的强盗狂妄、藐视官府,甚至不相信因果报应,而对于这个死亡事件,他把这一切归于那阵风:“如果不是那阵风,我是不会杀他的。”一阵风吹开了骑马女人的纱巾,也吹开了强盗的淫欲之心,“我看见了一个女神。”强盗说。女神将他从睡梦中唤醒,并用欺骗的方式将武士带到丛林深处,将他捆绑并再一次把女人也骗到现场。在这个时候,强盗说还没有想要杀掉武士,在他的计划中只是要让女神复活他的欲望,但是强盗说,我没有见过如此凶猛的女人。女人拿出一把镶嵌着珍珠宝石的匕首,向他刺来,在女人的哭喊和进攻中,强盗依然没有萌生杀死武士的想法,他依然还是在欲望的指引下面对女人。他抱住了女人,然后强吻。就在这一瞬间,女人的反抗不见了,女人的凶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顺从,甚至是享受。这个被强盗称为“占有”的过程实际上是女人主动激发了他内心埋葬已久的欲望,所以之后的情况发生了大转折,女人跪下哀求强盗:要么你死要么丈夫死,我已经做了可耻的事情,我会跟那个活着的人在一起。所以面对一个女人,他们不再是强盗和武士,而完全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抉择和决斗,在决斗了23次之后,强盗用剑将武士杀死,但是当强盗杀死武士之后,女人却不见了。

: 黑泽明
编剧: 黑泽明 / 桥本忍 / 芥川龙之介
主演: 三船敏郎 / 千秋实 / 京町子 / 森雅之 / 志村乔
类型: 剧情 / 悬疑 / 犯罪
制片国家/地区: 日本
语言: 日语
上映日期: 1950-08-25(日本)
片长: 88分钟
又名: Rashomon

女人去了哪里?女人的逃跑是为了远离强盗的淫欲,还是为了逃避自己的羞耻?或者都不是,在随后女人的叙述中,事件却完全是另一个版本。女人不是凶猛不是无情,而是充满了温顺和怜悯,她的回忆里把与强盗的“羞耻”说成了是屈服,但总之是不被武士所容忍,当强盗逃走之后,女人用匕首解开男人的绳索,紧抱着男人哭泣,但是这样的哭泣并不能为女人唤回尊重,男人用鄙视的目光看着女人,女人说“望着他的眼睛,我全身的血液变得冰凉,这不是愤怒,也不是悲痛,武士用是冰冷的目光和憎恶的表情看着她。女人将这称之为“残酷”,她发出了“杀了我”的吼叫,而男人仍然用鄙视而冰冷的目光,用憎恶而无情的表情面对着犯错的女人,一把匕首是女人昏厥之前最后的印象,而当她醒来的时候,匕首已插在武士的胸口上。武士死了,对于女人来说,她不知道是自己杀了自己的丈夫还是武士自己用匕首结果了自己,但是对于绝望的女人来说,她似乎也只能通过自己的死来求得解脱。她说:我跳到池塘里,并且尝试不同的方式想要杀死自己,但没有成功。女人最后的问题是:“像我这样可怜无助的女人还能做什么?”

很明显,在女人的叙述中,武士死的时候强盗已经缺席,但是武士之死并不是女人想要杀他,只不过是自己无法忍受这样残酷的事实,无法忍受武士对她行为的鄙视和憎恶,或者说武士之死完全是一次意外。而已经死去的武士似乎也要证明自己,他通过召唤武弘灵魂的灵媒还原“真相”:“我现在身处黑暗之中,把我扔到黑暗之中受诅咒。”在武士看来,妻子尽管受到了强盗的玷污,但是依然美丽,他没有把这一切归罪于强盗,归罪于妻子,而是归罪于自己的无助,当女人哀求强盗带她离开,“你带我去你想要去的地方。”并且请求强盗将武士杀掉。而强盗也变得无奈,他反而问武士:我该杀了她还是把她放了?那一刻,武士甚至已经开始原谅强盗,当女人跑着离开的时候,强盗也追了出去,只有武士一个人,在丛林里,“周围寂静无声,我听到了有人在哭泣。”谁在哭,那仿佛是自己的无奈和无助,仿佛是死神的召唤,武士终于拿起那把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身体,而事后,“我静静地躺在那里,接着有人接近了我,把匕首拔了出来。”

他杀和自杀,美丽的女人和淫荡的女人,或者还有刺进身体的是剑还是匕首,在强盗、女人和武士各自的叙述中,变成了一个个无法解开的谜,他们都在叙述,都在按照自己的方式叙述,而在叙述中,真相到底在哪里?三天前,丛林,以及武士之死,看起来都是唯一的事实,但其实这个事实也是隔着一层叙述的纸,因为这个三天前的“奇怪”故事还是先从樵夫的口中说出。这是三天之后的一场大雨,在倾圮的罗生门避雨的樵夫遇到了和尚,接着又遇到了乞丐。樵夫与和尚都是事件有关的旁观者,樵夫看见了从林中的帽子、纱巾、绳子和护身护,以及武士的尸体,作为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樵夫牵出了这个离奇的案子,而和尚也在三天前的路上偶遇骑着马的女人和与她一起的武士,他们作为见证者,跪在纠察使署堂下,说出了自己看见的一切,而后在大雨滂沱的罗生门讲述着这个奇怪的案子,一切都在言说中,却像是一点一点还原真相,但是从强盗、武士和女人的口中说出的这个案子又变得扑朔迷离,谁在讲真话谁又在编织谎言?强盗的叙述中突出了自己的勇武,23个回合的决斗只是女人的要求;而女人的叙述里有着自己的忏悔,甚至武士之死也完全在自己主观之外;而武士,则更强调了自己的无助,仿佛用自杀的方式才能让自己安心。三个版本的叙述,都不是在还原真相,而是在各自的版本里接近美化自己,他们越是要证明自己,就越证明是一场谎言。但是这还不是全部,在剑和匕首的疑问中,樵夫承认自己也说了谎,因为三天前他并不只是看见了案件最后的结局:武士之死,而是看见了武士到底是怎么死的。

《罗生门》电影海报

在樵夫的叙述中,强盗先是求女人原谅,他说,我已经占有了你,请你做我的妻子,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不做强盗,去街上卖杂货养你。而面对女人不停的哭泣,强盗愤怒了“不然,我杀了你。这是对于三个人的叙述的第一次颠覆,强盗甚至为了自己的女神而改邪归正,这是何等的勇气。但是女人并没有同意,她解开武士的绳子,武士愤怒地说,不会为这样的女人而决斗,“我不要这样的妓女!”从美丽的妻子变成了可耻的妓女,并且要不可救药的女人自杀,这是对于武士所说的愧疚之心的颠覆。而女人,面对这样的状况,反而向强盗勇敢说出了自我解放的声音:“我和丈夫一样微不足道,是你把我从无聊中解放出来,男人只有通过剑才可以得到爱。”所以最后两个男人的决斗变成了对于爱的一种争取,而这种争取显得猥琐,显得懦弱,他们拿剑的手不再有力,反而是颤抖,他们的心里没有勇气,而是惧怕,在丑陋的决斗中,武士在“我不想死”的叫喊声中被强盗杀死,而女人早已不知去向。

三次颠覆,是对三种版本的修正?是为了更真的还原事实?四个人的版本像是在叙述不同的故事,而在最初的叙述里,他们似乎都默认了事实,这个事实部分包括樵夫与和尚的“三天前”,包括樵夫看见的武士的尸体,包括强盗所说的那阵风,而从这些基本事实出发,在关系到各自的利益时,才会有谎言,而樵夫说,这是我亲眼看见的,我没有撒谎。但是乞丐却质问他,那把匕首呢,那把镶嵌有珍珠宝石的匕首呢?贼喊做贼,你也是一个自私的人,所以你说的也是谎言。为什么会有那多谎言,樵夫曾经说:人太脆弱了,所以才会撒谎,甚至对自己,在这个事件中,不管是武士还是强盗,或者女人,都是弱者都是脆弱的人,他们总是缺少尊严和勇气,甚至缺少爱,所以他们要用美化自己的方式编织谎言,甚至武士作为一个死人,原本是不会撒谎的,但他也要通过灵媒的谎言让自己安心,而樵夫因为不想牵涉进去也在撒谎,所以谎言无处不在,所以乞丐说:这个世界就是地狱。

在太多的叙述面前,在本来就是地狱的现实里,事实的真相已经完全被掩盖了,甚至还原真相还真的会有意义吗?不管是用剑还是用匕首,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不管强盗是被动还是主动,也不管女人是为了自身解放还是淫荡,一切的意义并不在于武士是如何死的,而是死亡本身。这是无情的暴雨,这是倾圮的罗生门,这是战后荒鄙的现实,武士之死和任何一个死去的人有什么区别?和尚说:人的生命像少女一般真实,又像露水一样消失。在这个充满战争、地震、风暴、瘟疫这些灾难的世界里,太多的人像蝼蚁一样死去。而他们躲雨的罗生门像是对这个灾难的世界最好的隐喻。这是“位于人间与地狱之间的城门”,罗生门与朱雀门遥遥相对,出此大门,即是荒郊野外。在公元九世纪日本皇家衰败,内战频仍的岁月里,罗城门失於理修,颓败之后,立刻显得荒凉阴森,许多无名死尸,也被拖到城楼丢弃。年积月久,在人们心中产生了阴森恐怖、鬼魅聚居的印象。“京城门者,谓罗城门也,晓鼓声动则开;夜鼓声绝则闭”,故而“罗生门”有了成为通向地狱之门这一鬼谈幻象之说。而乞丐甚至说,罗生门这里的鬼,也因为害怕而逃走了。

连鬼魂也都逃走了,何况在战乱中的人,何况这区区一个武士的死亡,所以对真相的寻找已经变成了一种笑料,一种讽刺,而在暴雨停歇的时候,罗生门里传来了婴孩的哭泣,如此鲜活有如此凄惨,乞丐从小孩身上拿走了衣服,樵夫与和尚上前阻止,并将乞丐的行为斥之为“罪恶”,而乞丐笑着说:“那丢弃孩子的父母呢,难道不是罪恶?如果不自私谁也没办法活下去。”面对乞丐的质疑,樵夫与和尚无言以对,但是他们怀抱起婴孩,樵夫对和尚说,我家里还有六个孩子,多一个也无所谓。和尚说,谢谢你,我又对人类的灵魂有信心了。当樵夫抱起孩子走出罗生门,他的脸上露出了些微的笑容。倾圮的罗生门还在,而暴雨已经彻底停止了。

这是一种向善的结局,但是这种向善是不是一种自我安慰?是不是对于现实的一种讽喻?或许武士之死真的是一个悬案,或许乞丐最后的话语接近真理,而在真相永远没有被掩盖和埋没的现实里,保持内心不受玷污和羞耻,让灵魂充满善的力量,或许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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