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8-16《压路机与小提琴》:共鸣的困境
“压路机和小提琴”,压路机,是用于道路作业的压路机,是社会主义建设中的压路机,是呈现于公共场合的压路机;小提琴,是拉奏出音乐的小提琴,是60卢布购买的小提琴,是小众的“音乐家”私人拥有的小提琴……压路机和小提琴是两种存在,和两个世界有关,当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用“和”字将它们置于同一话语体系里的时候,它们是在一种共鸣中走向和谐,还是在矛盾中成为对秩序的解构?
两者都试图走进彼此,这在他们的“主人”的生活里构成了某种闯入者的身份:7岁的小男孩沙谢是在结束小提琴考试后走上街头看见了压路机,这个大家伙对沙谢来说,构成了一种陌生的景观,并不是在街上从未见过,而是沙谢在慢慢接近中走进了压路机主人瑟利卡的工作:他先是在那里观望,然后走近,瑟利卡正在修理压路机,于是顺便让沙谢递给他工具,当沙谢开始递工具时,他已经成为压路机工作的一部分;之后压路机修好了,沙谢受邀坐上了瑟利卡的压路机,并且操纵了压路机上的按钮;之后午饭时间到了,沙谢将小提琴放在了压路机上,似乎小提琴也成为压路机的一个部分。
沙谢递出了压路机的修理工具,沙谢坐上了压路机并开了一段路,沙谢将小提琴放在压路机上,这都是沙谢闯入压路机世界的一个标志。之后则是另一个方向的运动,瑟利卡也开始了解沙谢手上的小提琴,在吃中饭的时候,瑟利卡给了沙谢面包,然后两个人在休息时聊天,沙谢说起了自己的小提琴,60卢布买来的小提琴,自己已经学了两年了,沙谢给瑟利卡摸小提琴,然后拿起小提琴开始演奏自己学会的乐曲,当音乐声响起,瑟利卡的目光中是羡慕,沙谢还告诉他,小提琴上的那个小孔叫音孔,是为了达到音乐的共鸣——当瑟利卡关注小提琴,当沙谢在瑟利卡面前演奏小提琴,他们似乎走向了一种共鸣,和沙谢对于压路机的感觉一样,“和”让他们成为了好朋友,他们相约晚上7点钟去看一场电影,电影是《夏伯阳》。
小提琴看见压路机的世界,压路机听见小提琴的声音,沙谢和瑟利卡在“和”的共鸣中走在一起。但是,这种并置本身就是脆弱的:在沙谢走到压路机上时,旁观的小朋友一直在说着讽刺的话:“音乐家。”沙谢在走下自己家楼梯准备去考试时,正在玩耍的小朋友就这样叫他:“音乐家来了。”他们试图抢走小提琴;当沙谢和瑟利卡在一起时,瑟利卡的工友也睁着好奇的眼神,瑟利卡解释说:“他不是工人阶级,他是音乐家。”这个说法让沙谢很生气;在沙谢在休息时拿出小提琴给瑟利卡看时,瑟利卡将自己修压路机后粘上油污的手擦干净——压路机和小提琴在两个世界里,它们无法真正走向和谐的存在,而对沙谢“音乐家”的定位,瑟利卡自己说是“工人阶级”,则是让两者带上了阶级属性,这是一种固化,也使得“和”的世界最终走向解体。
导演: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 |
沙谢和瑟利卡越好了看电影的世界,当瑟利卡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来到电影院门口,他等待的沙谢却迟迟没有到来,而且沙谢也永远不会在7点到来,因为当他告诉妈妈自己和压路机的朋友成为了朋友,遭到了母亲的训斥,而他说和瑟利卡一起去看电影时,母亲反而将门锁上了——在沙谢和母亲对话中,母亲站在镜子里,沙谢和镜中的母亲构成了一种分离关系,而这种分离关系解构了沙谢和瑟利卡的友谊,也摧毁了“压路机和小提琴”的共鸣可能。镜子成为一种破坏,是塔可夫斯基传递的一种隐喻:当沙谢来到街上时,他看到了商店橱窗前被镜子映照出的自己,不同的镜子反射出不同的沙谢,它们是破碎的,割裂的,异化的,而这种破碎、割裂和异化,正是沙谢所面对的现实;在沙谢和瑟利卡在一起的时候,天下了一阵雷雨,地面上形成了积水,积水就是一面巨大的镜子,它反射着城市的街道,街道上的压路机,经过压路机的人——当沙谢和瑟利卡分开时,他们就是从压路机在水中的倒影中走开。
镜子和倒影,成为“压路机和小提琴”和谐世界被解构的场景:压路机就是压路机,小提琴就是小提琴。这是物与物的分割,这是人与人的疏离,这是阶层与阶级的固化,他们共同制造了这个脆弱的“和”世界:在沙谢开压路机时,骑自行车的小孩一头撞到了墙,自行车和自己都受了伤;大男孩和小男孩争夺一个气球,沙谢想去阻止,不想却被人揍了一顿;雷雨中,拆房队用巨大的铁球砸中了房屋的墙,于是那些砖石纷纷坠落——这个城市正在建设之中,而这种建设也变成了一种破坏,就像压路机和小提琴各自的生活一样,总是在被固化的拒绝里,变成了一种遗憾,变成了错失。
《压路机和小提琴》电影海报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用“和”来解构可能存在的和谐,本身就具有一种反讽性,而他的反讽并不在于一种意识形态的批判,更在于对人性隔阂的反思。沙谢去考试,他坐在凳子上等待的时候,身边坐下来一个小女孩,两个人无声地坐着,但是塔可夫斯基的镜头里充满了言说的欲望:沙谢拿出一个新鲜的苹果,放在他和小女孩的中间,然后他看着乐谱,开始吹口哨;轮到沙谢进去了,他在演奏曲目时似乎心不在焉,没有达到理想的水平,老师对他说了几句话,沙谢便离开了;在经过小女孩身旁时,目光似乎有限地交错了一下,当沙谢离开,镜头里是苹果的特写,只是这时的苹果不再是进去时的完整状态,它只剩下了一个果核——沙谢起初拿出苹果是为了给小女孩,而最终的目的是和她说话,这一种渴望就是为了寻找共鸣,但是小女孩选择了沉默,选择了拒绝,但是当沙谢出来之后,苹果已经被吃掉了,从完整开始,到吃掉结束,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过多的动作,但是那种渴望却被沉默所取代,沉默的背后就是隔阂。还有最后,当瑟利卡没有等到沙谢,一个偷偷关注他的女生,换了自己的鞋,走向了瑟利卡,瑟利卡便和她一起走进了电影院——当两个渴望交流、渴望建立友谊的“音乐家”都不说一句话,当两个工人阶级代表在换鞋之后才能走进电影院,何况工人阶级和音乐家,何况压路机和小提琴?
压路机和小提琴,无法产生最终的共鸣,是新鲜的苹果和被吃掉的苹果之间的距离,是一双肮脏的手和干净的手的差别,是公共故事和私人故事的不同,一架手折的纸飞机从“音乐家”的手中飞出,也永远无法抵达工人阶级的那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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