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9-04《音乐》:再见的那一天就是死亡
她背过身走出了房间,他让她去外面等来接她的男人。故事就这样走向了结束,或者玛格丽特·杜拉斯就这样让故事走向了结束:她没有听美国女人对她的警告:不要再回到酒店;他也没有拿起随身携带的枪让死亡发生;因为她还是回到酒店见到了他,因为他没有用枪制造死亡,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仿佛一切都已经发生,含混而却确切,就像他们三年之前的爱情和三年之后的离别。
根据戏剧《音乐》改编,作为玛格丽特·杜拉斯执导的第一部电影,片名的“音乐”仿佛也是一种含混的存在:从女人唱歌的背景声开场,这也许是“音乐”的第一次表达,真正提到和音乐相关的是坐在车上的时候,美国女人哼起了曲子,米歇尔问她唱的是什么曲子,舒伯特的《冬季之旅》,后来,美国女孩就在酒店的大厅里弹奏起钢琴。这是“音乐”的三次呈现,但是它们都是作为背景而存在,也许玛格丽特用《音乐》来解读这个故事,还在于被确指的《冬季之旅》:米歇尔来到巴黎住在酒店,为的是去埃福勒和分居三年的妻子办理离婚协议,这是一趟和婚姻结束有关的旅程。但是当三年的婚姻被划上句号,米歇尔在街上、在酒店遇见前妻,甚至开始了他们对于往事的回忆,旅程其实也是一场回忆之旅,而当所谓的“一切都结束了”,他们是不是也会开启关于生活新的旅程?
旅程属于空间,从巴黎到埃福勒,或者从埃福勒回到巴黎,又或者前妻说将去美国,这些都是空间意义上的旅程。而空间之外,则是时间的旅程,它以现在为起点,以“一切都结束了”为终点,或者再次回到从前,回到过往,溯流而上,时间的旅程就是记忆的旅程,而在记忆之旅中,他或者她,将要寻找什么?将会找到什么?问题总是指向答案的模糊性,对于米歇尔来说,问题本身也只是问题,它根本没有答案,也不会提供答案。一开始就是坐在那里的米歇尔,身边是来自新奥尔良的美国女人,他们并不认识,但是在间隔很近的距离,他们的对话在模糊中展开了。她问几点了,她问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一定是无意中偏离了主干道……”米歇尔认识巴黎,认识这里的每条路,他问她是不是要去多维尔,他告诉她从广场那边过去过去很容易迷路,或者他建议她去翁弗勒尔,因为那里有布丹的画,他画过海滩,画过海滩上的女人,“他的画作让人想起戈雅。”
翁弗勒尔或者布丹的画,或者海滩上的女人,米歇尔对于一个陌生女人说起这些,似乎用自己的确定性回答来解除陌生人的疑惑,而实际上这些元素都和自己的曾经有关,甚至他还说起曾经遇到的英国女孩,学生物化学,22岁,那时的自己是巴黎的建筑师。米歇尔已经跌进了记忆之中,不确定的问题也成为了他记忆的一部分,而属于米歇尔的记忆在现在的回忆里也成了模糊性的存在:他说可以一起去看电影,但是自己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我什么都不想。”美国女人问起遇见英国女孩的情景,也看到了米歇尔所说的女人出现在街头和酒店,也听说了他今天要办理离婚手续,无论是在酒店,还是在街上,米歇尔对于她的提问,总是以“也许”“我不知道”来回答,或者是一种不回应的回应,或者是一种喃喃自语,他的模糊性回答似乎并不需要听众。
导演: 玛格丽特·杜拉斯 / Paul Seban |
一个闯入了自己回忆的人,真的不需要听众?至少在偶遇的美国女人那里他在说着自己的故事,很多年前的相遇,三年前的分居,现在的离婚,以及来到巴黎可能的遇见,“这里就是世界尽头”,他对现在的巴黎这样评价,在陷入到自我的模糊中,这个世界在他看来就是一切结束的地方,而安放一个听众,不是为了见证世界尽头的存在,而是为了不让自己滑入空空的深渊——偶遇的美国女人或者就是一种参考。的确,米歇尔提到的多维尔、翁弗勒尔和埃福勒,都有他的故事,米歇尔建议去电影院,也有着自己的回忆,还有开车去的那片森林,那张波西米亚城堡的图片,都能找到一些遗失却想要捡拾起来的东西,甚至坐在美国女人的车上,一起去酒店,谈及美国女人所说那个自己并不爱的男人,也都是为了让自己有某种存在感。
记忆已经模糊了,答案是一种无意义的表达,但是对于米歇尔来说,他却在寻找一种确定的东西,但是,这样的寻找真的能给他带来答案?美国女人将他离婚结束的状态归结为“人生中的转折点”,米歇尔在曾经对她说过“人始终不能摆脱婚姻”那句话之后,也赞同从这个转折点开始新的生活,而米歇尔也像是从那段婚姻中走出来了,电话那头的女人已经是他新的妻子,比前妻更年轻,“我准备上路了。”但是,一起都是一种假象,因为他在等待,一切都是自我欺骗,因为他在寻找,一切也都是借口,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要走出来——那面巨大的玻璃竖立在那里,在镜头里它反射着米歇尔,影子是模糊的,甚至是变形的。
作为一种背景的美国女人终于走了,作为他等待的女人终于来了,这个在街上他曾经背向她的女人,在酒店的大厅里被镜子反射着、被玻璃隔开的相处中,他如何让她一起进入回忆?他如何告诉她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如何构建一种确定的存在?时间总是成为一种回忆的参照坐标:三年前他们分居,而在分居之前的生活里,他们在搬进房子之前住了三个月的酒店,美国女人曾说到她在酒店里住了三天,因为无聊才想到找人聊天。三天、三月和三年,构成了事件背后的时间,三天是短暂的,它带来的是无聊和孤独,也许这也是重回巴黎的米歇尔的感觉;住了三个月的酒店,这是他们爱情的写照——对话中的画面,玛格丽特·杜拉斯让一张关于波西米亚城堡的照片占满了屏幕,爱情就像古堡的传说,“您对我说,有了我,您可以忍受世上的任何事。”而三年呢,是分离,因为不忠,因为不忠而出轨,因为出轨而背叛,不仅仅是他,也是她,像一个连锁反应,在谁也不能忍受中让故事走向了终结,包括对那个城堡的传说,对那句证明爱情的话。
《音乐》电影海报
从三天到三个月,再到三年,时间演绎着故事的不同阶段,最终带入了“一切结束了”的终点,但是在离婚协议之前,在彻底分开之前,他们又在寻找着什么?女人曾说过,爱情的终点也包括死亡,“也包括死亡?”这是一个问题,这也是一个答案,死亡就是一切结束最简单的证明,所以米歇尔携带着枪,作为对死亡的确切回答,“我在火车站就想杀了你,只有杀了你才会让我好过……”但是枪藏在暗处,也始终没有拿出来,即使在最后,他也没有让死亡发生。死亡是一场骗局?米歇尔所要寻找的一切似乎都是骗局,女人说起不忠,说起对不忠的背叛,说起那次旅行,说起他,但是在米歇尔看来,这一切都是谎言:女人说和男人一起跳舞有了一夜情,说和男人一起看电影、一起去森林,但是米歇尔告诉她,一切都只是她一个人,因为他跟踪了一周,根本没有“他”。女人终于也承认,“我盼望新生,我想找到最初的感觉。”
这也许就是真相,“时隔三年才听到真相,感觉真是奇怪。”但是当真相抵达,一切结束是不是可以继续?“我爱你”这是米歇尔对她说的话,“留在法国吧”这是米歇尔的请求,而这次他也不是为了离婚,“我只为了见你一面。”等待有了答案,寻找有了真相,一切从模糊走向了确切,但是三年已远,三月已远,连三天也是一个遥远的过去,“我们别无选择,我们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我们只能回忆……”女人否定了他的建议,女人说“他”已经赶到了,“现在我是唯一没有抛弃你的女人,我们会见面,当再一次见面就是死亡。”女人没有改变,因为结束不会改变,因为死亡没有改变,甚至三年前的爱没有改变过,三年后的背叛也不会被改变,这才是最确切的存在——死亡不是拿起枪杀死一个人,死亡不是一纸的离婚协议,死亡是再无回到过去的可能,死亡是站在终点只有回忆,死亡就是再不能活着在一起,“那一天就是我们死的那天,就像爱人们都会做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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