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0-04《布努埃尔谈话录》：自述与评说
是在阅读完路易斯·布努埃尔的自传回忆录《我的最后叹息》之后，观看了这部由何塞·路易斯·洛佩斯-利纳雷斯导演的纪录片，图书和影像的阅读只隔了短短3天，像是一种无缝对接；而这本书的出版在布努埃尔逝世之后的上世纪80年代，何塞·路易斯·洛佩斯-利纳雷斯导演的纪录片则完成于2000年，期间是近20年的距离，这就变成了一种有些遥远的观望。3天和20年，无缝对接和遥远的观望，时间完成的不同叙事带来的当然是不同的体验。
但是，何塞·路易斯·洛佩斯-利纳雷斯的纪录片主线却是和20年前的这本回忆录无缝对接，或者说纪录片更像是将文字叙事直接转变成了影像，《布努埃尔谈话录》则变成了影像版的回忆录：布努埃尔的自述构成了纪录片推进的要素，从布努埃尔父亲开的五金店到父母结婚去了巴黎，在一家小旅馆里生下了长子布努埃尔；从卡兰达小镇等级分明、一成不变的生活到萨拉戈萨学习哲学和文学；从马德里认识达利成为超现实主义成员到开始拍摄《一条安达鲁狗》；从马德里到巴黎，从巴黎到美国，再从美国到墨西哥加入墨西哥籍以及最后回到西班牙……布努埃尔的一生就这样通过他的自述得以描绘。这是一种简单的转换，文字来自自传回忆录，讲述则是配音，于是布努埃尔说卡兰达的中世纪知道一战才结束，于是布努埃尔认为自己一开始对超现实主语不感兴趣，于是布努埃尔介绍说自己被墨西哥这个伟大的国家所征服，于是布努埃尔飙到说爱情是高尚的，屏幕上那些接吻的镜头让人恶心……
最后的镜头是好友拿着这本回忆录，读出了布努埃尔写的最后几句话：“我承认：尽管我讨厌信息，但我还是愿意死后，每隔十年再从死人之中站起来，走到一个报亭买几份报纸。我别无他求。我腋下夹着报纸，脸色苍白，蹭着墙边回到墓地。在重新长眠之前，我看看世界上发生的不幸，然后心满意足地躲在坟墓幽静的隐蔽之处。”影像终究回到了图书这一母本。当然，何塞·路易斯·洛佩斯-利纳雷斯还是想从“谈话录”这一叙事方式发现另一个布努埃尔，一个和回忆录中的那个“我”不一样的布努埃尔，于是他拍摄了和布努埃尔相关的回忆者，通过对布努埃尔的讲述和评说呈现一个更具体的布努埃尔。
| 导演: José Luis López-Linares |
卡洛斯·富安迪斯说：“我和布努埃尔一样学会了沉默，喝酒的时候或者对视的时候……”克劳奥迪·艾萨克回忆说“他的那张脸很奇怪，鼻子像是被挨了一拳，总是斜视着……”皮科利则受到布努埃尔的启发：“他让我们不必害怕生活中的浩劫，那些浩劫只是生活的谎言……”他们都没有出现在布努埃尔的回忆录中，但是布努埃尔却对他们的人生产生了影响，而相对来说更珍贵的影像资料来自和布努埃尔直接相关的人物，他们是布努埃尔的妹妹肯奇塔，她在《我的最后叹息》中占有不小的篇幅，尤其是肯奇塔两篇对布努埃尔回忆的文章被布努埃尔引用，而在电影中，肯奇塔回忆说17岁的布努埃尔在萨拉戈萨读书时，和一个比自己年纪大的女孩出去约会，还给家里写信说自己“死了”，结果遭到了父亲一顿毒打；还有布努埃尔的妻子让娜，她则回忆她和布努埃尔在上课时认识，以及1934年两人的结婚——那本回忆录，布努埃尔的题辞上写着“献给让娜——我的妻子和伴侣”，但是说实话，在内文里布努埃尔提及的让娜篇幅实在太少；还有布努埃尔的儿子胡安·布努埃尔，他说宗教也是父亲学习的东西，他反抗的是定型的宗教，“他想要一种新教的超现实主义……”
朋友和家人的回忆提供了另一种视角，还原了布努埃尔的人生，尤其是大家在回忆中讲述了布努埃尔有代表性的几个片段，比如布努埃尔在8岁的时候“发现了电影”，放映机投影、锤子拟声，他沉浸在电影的世界里；布努埃尔和达利之间的关系，他们用超现实主义的方式合作了《一条安达鲁狗》，按照达利的说法这是“纯粹兄弟间的合作”，布努埃尔则认为是和梦的一次结合，“采用无意识的创作手法”，之后达利和布努埃尔之间的矛盾，尤其是那个叫加拉的女人的出现；去了墨西哥之后，布努埃尔成为了墨西哥公民，但是访谈中有人认为布努埃尔其实并未真正融入墨西哥文化，他身上背负的依然是欧洲文化，特别是西班牙文化，“但他排出了最好的墨西哥电影。”对于宗教，布努埃尔自己认为是无神论者，但是他还是感谢上帝给了他生命，所以朋友们回忆说他的口头禅便是：“感谢上帝，我是个无神论者……”当然朋友访谈中说得最多也最有趣的则是布努埃尔对酒的态度，他喜欢喝酒，会去酒吧喝，因为在那里他可以让自己进入冥想的世界；他自己调制酒，并将它命名为“布努埃尔特制酒”，打着自己的标签就像那些电影；对死亡淡然的布努埃尔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调制了这样的特制马丁尼酒，还叫来了家人一起喝，三天后布努埃尔被送到了医院，最后在医院里病逝，酒也成为了他生命中最后享受的东西。
布努埃尔假装过同性恋，跟陌生人开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头的玩笑，为自己立下遗嘱，执导演员要“少抬眉毛”，喜欢艾博拉的圣多明各修道院，渴望从性欲中解放出来……这是一个有趣的人，一个乐观的人，也是一个矛盾的人，当然电影是认识布努埃尔的最重要窗口，但是当何塞·路易斯·洛佩斯-利纳雷斯以电影的方式展现布努埃尔的一生，电影却失去了它应有的叙事功能，他的朋友对布努埃尔的回忆虽然提供了不同的视角，虽然挖掘出了一些细节，但是也基本按照布努埃尔的回忆录组织材料，或者说这些评说只是对回忆录的补充，对布努埃尔的电影、性、宗教和生活态度，完全可以抛开那本自传，以更立体和鲜活的方式讲述他者布努埃尔。何塞·路易斯·洛佩斯-利纳雷斯拍摄了一部影像版的回忆录，也许对于已经死去了布努埃尔来说，他即使能隔十年从私人中站立起来，也可能觉得这部电影是他所讨厌的那种“信息”，唯一有用的是保留了一些日后会变得珍贵的影像资料。
《布努埃尔谈话录》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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