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0-04 《鹿鼎记》:我的老子到底是谁

韦小宝道:“我有七个如花如玉的夫人,天下再也找不出第八个这样美貌的女子来。皇上洪福齐天,我韦小宝是艳福齐天。咱君臣二人各齐各的,各有所齐。”
       ——《五十 鹗立云端原矫矫 鸿飞天外又冥冥》

艳福齐天取代洪福齐天,“老子”取代皇上,对于韦小宝来说,那通吃岛何尝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理想国,而自己何尝不是建立了一统王国的统治者?但所谓的统治,所谓的齐天,却依然是追求自由主义中的舍弃,是奔赴理想世界的拒绝,而真正的舍弃和拒绝最后变成了韦小宝的那一句疑问:“一不做官,二不造反,那么老子去干什么?”

这是一个通彻人性的疑问,拥有如花似玉的七个老婆,而七个老婆又和谐在一起,“当年我给这小岛取名为通吃岛,原来早有先见之明,知道你们七位姊姊妹妹都要做我老婆,那是自有天意,逃也逃不掉的了。从今而后,我们八个人住在在这通吃岛上寿与天齐,仙福永享。”倚红偎翠,心中和平,对于韦小宝来说,这是一个享受型的王国,不管是娇艳还是温柔,不管是活泼还是端丽,不管是泼辣刁蛮,还是柔顺乖巧,七个老婆伴他生活,为他生子,而且那时康熙顾念着与韦小宝的交情,不再派兵追杀,甚至每年腊月还赏赐韦小宝水晶骰子、翡翠牌九、诸般镶金嵌玉的赌具,一个不被干涉、自由自在的国度,对于韦小宝来说,也是满足了平生最大愿,也把他独立在纷扰多元的时代之外。

但是这“老子去干什么”的疑问却变成韦小宝对自我困境的怀疑,通吃岛其实更像是一个临时居所,大清国皇帝康熙不派追兵,却也派了官兵驻留岛上,所以这个小岛并不是完全隔绝的世界,甚至在康熙需要的时候,他依然无法逃离权力的控制,当完成平定西南和收复台湾之后,康熙却又开始向罗刹用兵,以期首付失地,而向罗刹用兵,最合适的人选是韦小宝,因为他曾经和双儿在寻找鹿鼎山的时候去过莫斯科,精通罗刹语言,而且与罗刹摄政女王有露水情缘,当他离开通吃岛,被册封为鹿鼎公、抚远大将军的时候,韦小宝又被纳入到朝廷体系中。而韦小宝和双儿一路西行,连连得手,最后“尿射鹿鼎山”击败了罗刹君多,迫使罗刹使臣签订了合约。

但是当韦小宝回到通吃岛,继续他的理想国时,才发现自己似乎已经那一逃离权势的控制,甚至陷入了一种悖反的困境中,他是朝廷的一员,自然他的敌人是那些反清人士,但是爱他却还有另一个身份:天地会的青桂堂堂主,也就是说,他必须以反清为自己的使命,他成为自己的敌人,当康熙命他去剿灭反清的天地会,当天地会众兄弟要他继承陈近南的遗志担任总舵主,对于韦小宝来说,这是疑问变成了矛盾的现实,“天地会众弟兄逼我行刺皇上,皇上逼我去剿灭天地会。皇上说道:‘小桂子,你一生一世,就始终这样脚踏两头船么?’他奶奶的,老子不干了!什么都不干了!”自己是自己的敌人,自己的敌人要杀了自己,看起来是所谓的忠义难以两全,而其实是韦小宝作为一种独立个体的两难,而面对这种两难,韦小宝唯一可以采取的方式就是逃离这双重的束缚,“老子不干了”的背后是坚决的放弃。

实际上,对于韦小宝来说,无论是清廷的总管太监,还是骁骑营正黄旗都统,或者是后来的鹿鼎公、抚远大将军、二等通吃伯,无论是天地会的青桂堂堂主,还是神龙教的白龙使,都只是“老子”之外的身份属性,也都成为让他陷入自己成为敌人怪圈的称呼,甚至在这个被卷入的时代面前,他以一种被动的方式被别人定义,而在他的内心来说,只要一个隔绝与世的通吃岛,只要七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只要能享受天伦之乐,便足以,而这所谓的功名,所谓的荣华,甚至还抵不上在扬州妓院生活时的逍遥自在。

“老子”的目标是艳福齐天,在约束面前,“老子不干了”,这正是被命运无数次改变的韦小宝真正的心声,而在他的成长历程中,似乎一直没有主动选择的机会。最初在扬州妓院中长大,只因羡慕戏文中的英雄好汉,他凭一时之勇搭救了落难的茅十八,茅十八把他带到京城,却又被海老公和小桂子带到了宫里,一时无措竟将海老公的眼睛弄瞎,还用化尸粉杀死了小桂子。从此难以逃脱的韦小宝变成了假太监,在和小玄子游戏比武时认识了当今皇上康熙,在牢中竟用那把匕首杀死了奸臣鳌拜,之后康熙大悦,使她成为了总管太监,而杀死鳌拜又让他变成了天地会的青木堂堂主。

这是他身份两重性的一个开始,他成为宫中的卧底,解开了深藏于皇宫中的秘密:皇天后不是真的皇太后,是神龙教的毛东珠假扮的,而康熙之父顺治也隐秘地在五台山出家,于是韦小宝到五台山寻访顺治,在回归途中却又被神龙教劫住去往了辽东蛇岛,最后在神龙教内讧之际又骗的了教主洪安通的信任,并当上了教中职位最高的白龙使。回到宫中他甚得康熙欢心,康熙又拍他到少林寺出家,其目的是去清凉寺去做住持,侍奉老皇帝,韦小宝又鬼使神差成了“晦明禅师”,一代“高僧”把一个千年古刹、佛门静地搞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当吴山桂势力渐大的时候,康熙为了麻痹吴山桂,又派韦小宝作“赐婚使”,去往云南,让建宁公主和吴山桂之子吴应熊成婚,在事变之后回到京城,却又奉命去攻打与吴山桂和罗刹国勾结的神龙教,在未到蛇岛的情况下又和双儿一路逃到了鹿鼎山,将罗刹国公主苏菲亚骗到,一同去了罗刹国的莫斯科,帮助苏菲亚发动了政变,苏菲亚当上了摄政女王,韦小宝则因策划有功被封为远东伯爵。

回到京城之后,又被任命赴扬州为史可法修建忠烈祠,在母亲的妓院里又遭到江湖人士的包围,之后在解救被行刺的康熙过程中身份暴露,康熙以重兵将天地会首脑包围,韦小宝迫不得已把天地会兄弟救出而自己畏罪潜逃,到了通吃岛之后,康熙最初的优惠照顾最后终于让他陷入了两难困境,以致最后发出了“老子不干了”的愤怒。从被劫持入宫到变成小太监,韦小宝一步步走来,几乎都是因缘际会的巧合,而这些巧合竟让他成为红极一时的人物,清廷、天地会、神龙教,都有他的席位,而对于统治者康熙来说,韦小宝所做的功绩也超乎寻常:“七件大事早已干过了。杀鳌拜是第一件,救老皇爷是第二件,五台山挡在皇上身前救驾是第三件,救太后是第四件,第五件大事是联络蒙古、西藏,第六件破神龙教,第七件捉吴应熊,第八件举荐张勇、赵良栋他们破吴三桂,第九件攻克雅克萨……太多了,太多了,小事不算,大事刚好七件,不多不少。”

七件大事是站在权势之上的承诺,七个夫人是追求自由的所得,所以对于韦小宝来说,这一生的起承转合多是偶然,就像他没有武功,不识字的现实一样,在这个血雨腥风、各种势力交错的时代中,的确变成了一个异数,甚至活下来都会成为一个传奇,但是在韦小宝偶然之路上,却也凸显了性格上的必然,他从小在市井中长大,甚至变成了小流氓、小无赖,但是他却学会了求生存的办法,也就是说,韦小宝对于环境的适应让他每一步都走向了某种必然,所以尽管他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环境中什么坏事都做,什么谎言都说,偷、拐、骗,几乎无所不精,没有武功,但是他会逃跑,一遇到什么危险就想到逃跑,在各种势力的纠葛中竟也阴差阳错开创了自己的时代。所以对于韦小宝来说,他是以一个反英雄、反传统的方式存在的,但是这种反却是为了寻找自己的位置,发现自己的世界,甚至是为了建立自己的王国。

编号:C28·2150316·1152
作者:金庸 著
出版:花城出版社、广州出版社
版本:2008年03月第3版
定价:
ISBN:9787806553404
页数:1821页

这是一个纷繁复杂的时代,对于韦小宝来说,他是以闯入者的身份来见证这个时代的,他既是皇宫中康熙的宠臣,既杀了鳌拜,有识破了假皇后的计谋,既找到了五台山出家的顺治,又揭开了宫廷秘闻;同时他又在天地会、神龙教中谋得一席之地,也见识了各种反清斗争和江湖恩怨,但同时,西南吴山桂、沐王府、台湾郑克塽冯锡范、罗刹国等势力共同构筑了当时复杂的社会,韦小宝闯入这个社会,并不是要改变什么,但是当他深陷其中的时候,却又成为一个见证者。而这个见证者的意义,是在多元的世界中、在交错的利益面前真正看见自己,这或者就是韦小宝这个被命运摆在偶然世界的人所要找寻必然性的意义。

他是总管太监,他是鹿鼎公,他是抚远大将军,他是二等通吃伯,他是青木堂堂主,他是白龙使,这是权势的象征,但是韦小宝却是一个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的人,“这小孩生于妓院之中,母亲叫做韦春芳,父亲是谁,连他母亲也不知道,人人一向都叫他小宝,也从来没人问他姓氏。”生于妓院,没有父亲,在韦小宝的生命中,凸显的是“无父性”,父性的缺失似乎造就了他漂泊的命运,而在这种漂泊的命运中,他甚至开始抛弃所谓的姓名,走向了一种自我修正之路。在宫廷里用化尸粉将小桂子的尸体处理掉,小桂子的尸身消失就为他留下了一个位置,所以他把自己叫做“桂小宝”,所谓的尊姓随便改了,似乎这个人也不是自己,只不过是一种符号而已,所以在和索额图结拜的时候,说到要同年同月同日死,韦小宝感觉自己吃亏了,但是一转念:“我反正不是桂小宝,胡说一通,怕什么了?”

胡说一通,正是表现了韦小宝对名字修订的随意性,而在遇到方怡和小郡主沐剑屏的时候,韦小宝又告诉他们:“男人就叫我桂公公,女人都叫我吾老公。”不管是桂小宝还是吾老公,透出的当然是戏谑,是解构,是对于自己没有父性出生的随意,而在韦小宝的经历中,替皇帝出家变成“晦明禅师”,也是一次命名,包括加在他头上的各种官职,附在身上的各种荣华,对于韦小宝来说,都是别人对他的命名,在自我修订和他人命名中,韦小宝其实在淡化所谓的必然性,但是在多元的时代,真正的必然性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到底是谁?

对于这一个唯一性的找寻,其实是韦小宝真正的使命,当他在完成了七件大事之后,再次审视自己的时候,说到了“老子”,也就说,在挣脱了这种多元命名的生活之后,他必然要成为自己的主人,必然要驾驭自己的生活,而这一种必然性是对多种偶然性的超越。在韦小宝充满巧合的命运中,他似乎对于那些如花似玉的女性有着一种真切的感情,这种感情是他自我主宰的象征,同时也是化解各自属性的一种努力,这其中有宫廷里的建宁公主,有洪教主夫人苏荃,有沐王府的沐剑屏,有天地会的方怡,有陈圆圆的女儿阿珂,有王屋派的曾柔以及自己的双儿,她们属于不同的阶层,具有不同的使命,和韦小宝也有不同的经历,无论是最初的胁迫还是霸占,无论是曾经的抗拒还是妥协,到到最后都成了韦小宝的老婆,而且完全没有了彼此之间的矛盾和恩怨,在通吃岛上甚至构筑了一个非现实化的理想国:“你们七人,个个是我的亲亲好老婆,大家不分先后大小。以后每天晚上,你们都掷骰子赌输赢,哪一个赢了,哪一个就陪我。”

韦小宝的母亲是妓女,韦小宝的父亲消失,韦小宝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怨隐姓埋名的时候,他问母亲的一个问题是:“妈,我的老子到底是谁?”而母亲韦春芳却连自己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那时你娘标致得很,每天有好几个客人,我怎记得这许多?”这是妓女生活的现实,在韦小宝父性被取消的同时,却在另一方面取消了命运的唯一性,“汉人自然有,满洲官儿也有,还有蒙古的武官呢。”谁是老子的疑问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最后成了老子,在七个老婆的“平安丰足之乐”中做真正的自己。

而韦小宝建立的这个理想国其实也是一种政治上的隐喻,在清初这个各种势力交汇的时代,无论是天地会反清的口号,还是吴山桂自我封王的欲望,或者还有罗刹国的觊觎之心,神龙教的“仙福永享,寿与天齐”的目标,甚至鹿鼎山挖断龙脉阻止鞑子统治中原,到最后其实和韦小宝一样,谁是那个统治者,谁是老子还重要吗?康熙的父亲顺治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甘愿剃度出家,放弃荣华富贵,这是一种真性情,而他对于康熙治理国家的理想也只是为了一个目标:“天下事须当顺其自然,不可强求。能给中原苍生造福,那是最好。”所以康熙不管是平定吴山桂还是收复台湾,不管是和罗刹国签订合约,还是为史可法修建忠烈祠,都是在实践着这样一种“对中原造福”的理想,“父皇是满洲人,我亲生母后孝康皇后是汉军旗人,我是一半满人、一半汉人。我对天下百姓一视同仁,决没丝毫亏待了汉人,为什么他们这样恨我,非杀了我不可?”所以当韦小宝告诉黄宗羲,康熙天天在读《明夷待访录》的时候,黄宗羲感慨道:“原来鞑子皇帝倒也能分辨是非。”

韦小宝倚红偎翠建立的理想国,消融了女人之间的争斗,也让自己成为“老子”,而一代君主康熙在时代变奏中消融各派势力的斗争,让自己成为洪福齐天的皇帝,异曲同工,便也是一种理想主义的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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