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4-13《元素周期表》:这是一本微观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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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的完全不一样,对我,化学好像远方西奈山上的涡云,还夹带闪电。就像摩西,我希望从云中取得我的定律、世界的原理。
   ——《氢》

这是十六岁的梦想:要成为化学家,不是像同学恩瑞可那样,只是合理地拿化学当饭碗“赚个生活”,而是要捕捉到西奈山上的带着闪电的涡云,并且像摩西一样“从云中取得我的定律、世界的原理”。普利莫·莱维少年时代立下的理想可谓是鸿鹄之志:不仅仅是进入到化学王国“挖掘那迷宫”,而是要“抓住海神的脖子”,用一种力量和天分去征服自然——海神是变幻的,甚至是毫无结果的蜕变,“由柏拉图变到奥古斯丁,由奥古斯丁变到托马斯,托马斯变到黑格尔,黑格尔变到克罗齐”,莱维进入化学迷宫则是为了让这一切的变化“全都得停下来”,“我们要迫使它说话”就是让化学为人类服务。

这就是莱维的化学理想,它去除了哲学、宗教的可变性,以一种恒定的力量成为世界的定律和原理。但是化学迷宫并非是容易征服的,西奈山上带着闪电的涡云,甚至也是一种危险,而莱维并不害怕这一切。这一章是化学元素《氢》,在和恩瑞可做实验的时候,“氢”便也成为了莱维这一理想的催化剂,“我释放了一个自然力,也证实了一项假说。是氢没错,和星星、太阳里燃烧的元素一样。它的凝聚产生了这永恒而孤寂的宇宙。”释放、燃烧、凝聚,氢不仅仅是一个化学元素,不仅仅产生化学反应,而是打开了那个宇宙,而当永恒而孤寂的宇宙被打开,也意味着那个迷宫之门也缓缓打开。

普利莫·莱维,意大利作家,他的另一个身份更为人所熟知:二战时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幸存者,那个174517号的犹太囚犯。这一段记忆或许正构成了带闪电的涡云,但是莱维经历奥斯维辛的“死亡”而回到战后和平时代,他开始用化学的“元素周期表”构筑这富有传而多舛的一生,“我的声音微弱,甚至有点无知”,这句拉丁文的背后是透过“元素周期表”审视人的一生,而一生就是以自传的方式叙说,而所谓的自传,在莱维的特殊经历中便成为了历史,“这也不算是本自传,除了在象征意义上,每本书也许都有点自传性。某种程度上,这是一部历史。”一部历史,而且是一部围观的历史,是只和化学元素有关的历史,但是这一部历史也是和人类有关的宏观历史,它在“记载它的胜利、失败和痛苦”的同时,也折射出人类的命运,“所以,每一种元素都会对某人有特别意义,就像年轻时爬过的某座山,去过的某个海滩。”——每个元素都有着一段和莱维有关的记忆,每个元素背后都有人类抗争的定律和原理。

莱维的《元素周期表》从“氩”开始,“在我们呼吸的空气里有所谓惰性气体。”氩具有惰性,这是属于这一元素的特点,“它们真的是很迟钝,对现状极为满意。它们不参加任何化学反应,不和任何元素结合,因此几世纪都没被发现。”而“惰性”也联结着人的性格,这一种性格就和莱维的祖先有关,“我所知道的祖先和这些气体有点像。我不是说他们身体怠惰,他们没有能耐如此。”祖先是犹太人,在16世纪的时候从西班牙经过法国来到了意大利的皮埃蒙特,“虽遭到排斥或冷淡接纳,他们还是在南皮埃蒙特各处农村安顿下来,并引进造丝技术。”而所谓的惰性在祖先的性格中被呈现出来,他们倾向于玄想和巧辩,他们保持着不介入的态度,他们自动被纳入生命长河的边缘支流。莱维回忆了曾祖父雷翁宁,每次在圆石头上走路就会脚痛的扁平足;差点成为真正叔叔的巴伯里柯,学医的他喜欢女人、草原、天空,但是并不热爱这个世界,他想出走,却因为太懒而没有做成,巴伯里柯更像惰性气体;还有费娜奶奶,她排斥世界的程度和巴伯里柯差不多;还有布拉敏,“大多数时候,他把日子花在睡觉和赌钱上。”

编号:C38·2240205·2059
作者:【意】普里莫·莱维 著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2017年04月第1版
定价:75.00元当当33.40元
ISBN:9787020122981
页数:244页

家族的这些人就像惰性气体氩一样,对世界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也或者是因为这个原因,莱维不想成为惰性的存在,立志成为化学家就是要改变这种祖上的性格,但是,莱维如“氢”一样的力量如何释放?如何燃烧?如何打开永恒而孤寂的世界?各种元素都有自己的特性,但是关键一点,每种元素也必须和其他元素发生反应时才凸显自己的特性。“锌”很容易和酸发生反应,但是很纯的锌遇到酸的时候,却不大会起作用,锌的这种特点折射的也是人生哲学:或者可以用来赞美纯真,它能防止罪恶,或者赞美杂志,它引导变化以及生命,而莱维则放弃了第一个到的教训,“为了轮子要转,生活要过,杂质是必要的。”这种杂志观意味着不再封闭于自己的世界,打开大门和世界接触,“我是那让锌反应的杂质,我是盐粒或芥末。”

是在莱维16岁立下当化学家的理想之后,开始了实践,在P教授的普通无机化学课上认识到了杂质的意义:P是一切高调的死敌,固执而冷静,不穿规定的法西斯衬衫,甚至套个可笑的围兜代替,这种固执也成为他反对法西斯的唯一理由,也是P教授教会了我认识锌、让锌和稀酸反应、最后得到了结晶的锌;我认识了女孩丽塔,认为我们之间有一座“锌桥”,脆弱但可以通行,当踏出第一步,我知道丽塔不是芥末,她和我完全不同,所以我用手臂环着她,“好像对未来几年的黑暗、虚无和敌意,我已经打了个小小的,但决定性的胜仗。”P教授和丽塔,是我“锌”的人生的关键人物,而在“铁”元素中,我认识了桑德多,他就像是“铁打的”一样,他的祖先是铁匠、锅匠,“他们在炭火中锻造钉子,覆轮子以铁环,打铁打到耳聋,而他自己看到岩石里的铁矿脉时,就像看到了老朋友。”而那个时候纳粹的阴云已经开始在欧洲形成,化学馆墙外是“黑暗的欧洲”,“被骗的张伯伦刚从慕尼黑回来;希特勒不发一弹就进入布拉格;弗朗哥已降服巴塞罗那,入主马德里;法西斯意大利,这个三流海盗已占领阿尔巴尼亚。”“铁打的”桑德多就在那个时候开启了铁的人生,他加入了皮埃蒙特行动党游击队,在1944年的战斗中被法西斯俘虏,拒不投降的他被冲锋枪的子弹打穿了脖子,成为游击队战死的第一人,“尸体暴露在路上很多天,法西斯禁止人民埋葬他。”

从P教授对法西斯的憎恨,到桑德多加入游击队的抗击,莱维对于和化学元素有关的故事的叙事,已经慢慢走进了纳粹带来的黑暗时代,在“钾”一章中他提到了助教,“懂四种语言,爱音乐、赫胥黎、易卜生、康拉德和托马斯·曼,尤其爱最后一人。他也爱物理,但他觉得任何有目标的活动都可疑,所以他有些高尚的懒散,自然也讨厌法西斯。”而我成为了他理想的对话者,“一张上面可以写任何东西的白纸”,就像钾在蒸馏中从液体变为气体,从气体变为液体,“一上一下就纯化了,它是惊奇的。”从不纯的物质中得到了精华,也在白色粉末中发现了氢氧化钾,“罪魁找到了,在瓶壁上一定还沾着一小片钾,它只要有一点倒进的水,就反应起火点燃苯。”“镍”这一章是我开始了工作的经历,“在某处”的矿场,我负责在山谷中的“无用物质”中提炼镍,因为父亲生病家里急需用钱,我开始了这一工作,这是生活所迫,但是当我得知生产镍的作用就是将其永在法西斯意大利和纳粹德国的弹壳和战车上,于是我停止了这一工作,“那些石头、沙子是我即将失去的自由之岛。”

普里莫·莱维:我们要抓住海神的脖子

和化学元素的接触,其实也是我对纳粹的认识过程,这一切还在战争的外围,莱维对于“铅”和“汞”的叙述都和我的经历无关,它们的故事和一个叫罗德孟和亚伯拉罕的下士有关:罗德孟寻找铅矿,在他看来,“神让金属矿脉在地下生长,但藏起来不让我们知道。能找到的人是和神比高下,所以神不爱他,试着迷惑他。”但是他对于铅的另一个认识是:铅代表着死亡,“它重,倾向坠落,而坠落是死尸特性,它的颜色正是死色,它代表天上最慢的行星,死亡之星。”而罗德孟与神抗争,也与死亡抗争,最后他发现了铅的矿脉,“我赶快买了奴工帮我挖掘,赚了足够的钱后,我也买了个女人。不是为了玩,我仔细选她,不为了笑貌,而是要健康、年轻、快乐、屁股。我这么选,是她可为我生个罗德孟,让我们的家传绝活不会断绝。”亚伯拉罕下士是和妻子生活在孤独岛十四年,曾经是驻卫军的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孤独的岛上生活,直到有一天送来了一个荷兰人,而在岛上他们发现了洞里面的水银,“它很凉,小波浪起伏,像是活的。”这也是象征,来到岛上的亨德克和妻子开始了暧昧,他们就“像是活的”,而我离开了他们,和另一个灰眼女人在一起结婚了——“活的”意味着自己做出选择,而不是像孤独岛一样是放逐的象征。

而回到莱维的回忆录,法西斯的阴云中已经闪出了雷电。“磷”是“光之使者”,是动物和植物的生长要素,也是我生存的重要一部分,我在一九四二年去了米兰,进了爵士实验室,开始进行糖尿病研究并分析了含磷量高的植物,之后和乔丽亚结婚;“金”的故事发生在一九四三年,那年的十二月十三日,当我醒来,发现已经被法西斯共和军包围了,我被关进了牢穴里,听到有人说起朵拉河里可以淘出金子,但是我从牢穴的小窗中听到了悲苦的声音,那是朵拉河的呜咽,那声音里是失去的朋友,是青春和欢乐,以及生命;在“铈”中我变成了174517号的囚犯,在集中营成了化学工厂实验室里工作,在饥饿的世界中,我偷了脂肪酸果腹,或者把甘油分解抵抗饥饿,还发现了制造打火机的合金——这里面就有“铈”,我和阿尔贝托偷了至少四十条铈棒,可以做一百二十枚的火石,但是阿尔贝托被叫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他死在了集中营里……

从一九四二年到一九四五年,和战争有关的集中营记忆,莱维用磷、金、铈等金属来记述,但是显然这些构成个人命运的元素在历史长河中只是一部分而已,莱维也没有用很大的篇幅回忆自己的集中营生活,甚至有一种泛泛的感觉。之后的“元素周期表”记述战后生活,虽然还有战争的阴影,但几乎也成为了流水账。在“铬”里,战争已经结束,我已经在湖边加工厂工作,从铬和氯化铵想起了一九四六年的配给生活,更想起了集中营的遭遇,“那儿的见闻经历还在心中燃烧,我感觉离死人比活人还近些,甚至觉得做人很羞耻,因为人建了奥斯维辛集中营,它吞没了我很多亲人朋友、百万以上的人和我热爱的女友。”在“铀”一章中,波尼诺开始了回忆,当时在真正即将结束时,他看到了一架降落的德国飞机,飞行员给了他一包东西,那是铀,“你知道,那时已是战争尾声,他们也知道要输了,他们没时间做炸弹,不再需要铀。他们只想保命,逃到瑞士。”

“钒”一章是莱维再一次走进战争和集中营的书写,那时候莱维已经写了书还出版了,刚离开集中营的时候,他最强烈的欲望就是和“他们”算账,但是这种算账不是复仇,“只是要重建平等关系,说声:‘怎么样?’”这其中有对罪恶感的发现,有对德国人的怜悯,甚至还有一种同情人。我收到了来自不同国家读者的信,其中就有来自德国的信,米勒的信就在里面,他读了我的书,之后两人见了面,“我不觉得自己能代表奥斯维辛的死者,也无法把米勒当成奥斯维辛刽子手的代表。”这是莱维的态度,米勒曾经和他一起在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化学工厂,也是一名化学家,但是这个德国人从跟随着希特勒政权的大众热情开始,后来加入学生联盟,进入纳粹特勤队,之后则来到了奥斯维辛集中营做实验,战争结束后被美国人俘虏,1945年6月回了家。在米勒的身上到底有着怎样的“罪恶”?我和他对话如何进行算账?在这里,莱维是将米勒作为一个德国人的样本进行观察的,米勒有过对纳粹权力的崇拜,但是在战争爆发后看到被毁的城市,他也感到“可耻与义愤”;在集中营,他所干的就是化学家的工作,但是他的技术主管警告他“橡胶厂的犹太人只能给最低贱的工作,不能容许任何怜悯”;战争结束后他成了战俘,他指责战俘营“设备简陋,毫无头绪”……

米勒有过盲从,也有清醒的判断,而最后米勒“不加区分地把奥斯维辛归罪于人类的邪恶天性”,在这个意义上讲,莱维和他的算账也是站在人性的角度,莱维认为他“既非邪恶亦非英雄”,既有诚意也有不诚的谎言,所以他把米勒称为“典型的灰色人”,是“盲人中的半盲人”——在和米勒见面聊天之后的第八天,莱维得到的消息是米勒遽然去世,享年六十岁。这是一个人的去世,而作为经历过战争的德国人,把罪恶归罪于人类邪恶天性的他,他的死是不是意味着“盲人中的半盲人”也要慢慢走进死亡?莱维将米勒的死亡看做是对历史的另一种解读,而这一部记载着胜利、失败和痛苦的微观历史,对于莱维来说,似乎也有被合上的可能,“是一个事业快走到终点的人所想讲的故事。”那时的莱维似乎已经遇见了自己也将走向死亡,而且以一种世人难以理解的方式:1987年4月11日,莱维坠楼身亡,被验尸官认为是自杀,死前没有留下任何文字。

是在莱维逝世47周年后两天完成了这本书的阅读,其实从最后一章“碳”中能感受到莱维内心的挣扎。碳是什么?“它对每一个人都有意义,也就是它不专属,就像亚当不只是部分人类的祖先——除非今日有人(有何不可?)以毕生之力钻研石墨或金刚石。”碳和氧原子、钙原子结合成石灰岩,在地上躺了几亿年,它是生命的基本元素,但是,它进入生命世界走的是一条曲折的路,莱维认为,碳的故事和世界万物有关,从花的颜色气味,到海藻、小虾喝鱼,再回到海水中的二氧化碳,所以这是一个不断循环的过程,莱维将其看做是生命轮回的象征。所以对于人类而言,“我们关心的这原子通过肠壁进到血液,奔跑,敲开一个神经细胞的大门,进门,提供了所需的碳。”当它来到大脑中就变成了莱维的书写和回忆,这是一个“巨大、不为人知的活动”,而这正是莱维内心世界正在进行的活动,它是在回忆中看见了闪电?在故事中发现了定律?还是在迷宫中看见了黑暗?在书写中揭开了伤疤?生命的循环而成轮回,也许那一种叫死亡的东西也是这循环链条中不可挣脱的一环,“此刻,正是这细胞在错综复杂地发出指令‘是’或‘不’,让我的手在纸上规则地移动,勾画出涡形符号,一笔—画,上上下下,引导我这只手在纸上圈出这最后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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