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04《爱德华大夫》:我是恋爱中的女人
一把枪,指向彼特森,这是谋杀的预告,因为彼特森分析了案件的蛛丝马迹最后锁定莫庆森才是真正杀死爱德华大夫的凶手;一把枪,指向了自己,这是自杀的象征,因为彼特森告诉莫庆森如果开抢警察就会知道真正的凶手——从谋杀到自杀,在枪口调转方向中发生了转变,但是,当枪口朝向莫庆森自己,也意味着朝向了镜头,朝向了观众,甚至朝向了电影本身。
这是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对《火车大劫案》的一次致敬,更是以间离效果“杀死”观众的一种解构,那么希区柯克到底杀死了什么?“杀死”很明显是对误入迷途的一次终结,它的目的就是返回,返回而发现真相,这就是希区柯克的用意所在,那么在这个故事里,是什么在重重悬疑中走向了迷途?电影中最大的悬疑当然是谁杀死了爱德华,而这个悬疑被呈现出来的谜面就是出现在医院里的就是“爱德华”,而“爱德华”在一系列线索的明示和暗示中发现自己并不是爱德华,而是杀死爱德华的凶手,那么就带来了另一个悬疑:我是谁?活着的“爱德华”不知道自己是谁,死去的爱德华又被谁所杀,这就是关于爱德华的双重悬疑,于是当最后彼特森分析了案件,最后指出了杀害爱德华的凶手就是莫庆森医生的时候,悬疑当然没有了,真相当然揭开了,最后莫庆森用枪指向自己就是对真相的承认,但是这样的真相为什么还是要最后被杀死?
这其实也是希区柯克对电影中的精神分析的一种态度,“这是一个有关心理分析的故事,心理分析现代学处理健康人的情感问题的一种方法,分析者只求引导病人谈出他潜藏的问题,使其敞开心扉,一旦围绕病人的情结被揭示出来并加以解释,病人的痛症和混乱就会消失,非理性的恶魔就会被逐出人类的灵魂……”电影一开始的字幕就表明了希区柯克将精神分析运用到故事中的创举,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电影和精神分析结缘的一个标志,对希区柯克来说,还有另一次结缘:1899年,弗洛伊德发表了《梦的解析》,开创了精神分析研究的新时代,就是在这一年,希区柯克出生——精神分析学说和希区柯克的“出生”,就是一次结缘,这样的结缘在46年后延续到了这部精神分析的电影中。
片头的字幕说明了希区柯克运用精神分析的目的所在,那就是将深埋在病人潜意识中的东西解析出来,从而找出真相,从而走出迷途,这也契合着片名“Spellbound”所表达的入迷、出神和着魔的状态,而这一段字幕最关键的一个词就是“非理性的恶魔”,非理性造成的就是入迷、出神和着魔,而“爱德华”陷入自我的迷局,就是这种非理性的结果,所以彼特森要帮他找出事件真相,在被怀疑甚至被通缉的情况下,通过精神分析专家埃里克森的深度分析终于破解了困扰“爱德华”的那场噩梦,也终于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不仅拯救了“爱德华”,而且也揪出了真正的凶手。从这个被非理性的魔鬼控制到通过精神分析找到答案的过程,理性回归,正常生活回归,健康回归,而凶手莫庆森只能以“杀死自己”的方式赎罪。
导演: 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 |
从非理性到理性,从悬疑到真相,希区柯克制造了惊恐和惊悚,这其中“爱德华”便是他电影中的“麦格芬”:代替莫庆森的“爱德华”来到医院,就流露出某种不正常,他看到彼特森用刀叉在桌布上滑动,目光便有些游离,看到彼特森睡衣上的条纹更是感到不安;在医院为病人干斯做手术的时候,“爱德华”竟然惊恐地尖叫起来,之后更是说自己杀了爱德华,“我是另一个人”;但是“爱德华”始终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谁,最后逃离了医院;彼特森想要帮他解开谜团,冒着被通缉的危险来到埃里克森的住处,不想“爱德华”在此被“白色”所刺激,竟然在晚上拿起了锋利的刮胡刀,一步步走到了埃里克森的房间里,刮胡刀的特写制造了恐怖气氛,“爱德华”也成为了一个危险人物……爱德华到底是不是被“爱德华”杀了?“爱德华”到底是谁?
和“麦格芬”有关的这些疑问终于在埃里克森和彼特森的精神分析中找到了答案,可以说,电影后半部分完全是希区柯克运用弗洛伊德理论的一次实践,他们从“爱德华”的梦境入手,通过对“爱德华”梦境的回忆,揭示出藏在“爱德华”潜意识中的杀人故事。但是很明显,虽然这是希区柯克引入精神分析的一次创举,但是对精神分析本身流于机械,这正是电影最具争议的地方:希区柯克搬用了弗洛伊德理论中的童年阴影、潜意识、压抑、移情等术语,也将这些术语运用在电影情节中,但是他只不过是将精神分析表象的东西影像化了而已。一方面,“爱德华”对梦境的回忆完全处在清醒状态中,也就是说,他是在理性中叙说着非理性的内容,那么这种所谓的非理性也就成了理性的一部分,也就没有了入迷、出神和着魔所体现的噩梦感;另一方面,埃里克森和彼特森对“爱德华”回忆的种种情节,给予了一种更具理性的分析,并在现实中进行了对应,这样的分析更是一种误读,如果精神分析可以建立和现实的完美对应关系,那么还需要警察干什么?还需要侦探干什么?还需要希区柯克干什么?
“爱德华”的梦境里出现了各种眼睛的场景,出现了剪窗帘的男人,出现了亲吻别人的女人,出现了斜面的屋顶,出现了奇怪的轮子,出现了树、梅花……埃里克森和彼特森便将这些梦中元素对应在现实中,比如眼睛代表着看护人员,剪窗帘的男人和吻别人的女人代表了精神病人,轮子代表了左轮手枪,梅花代表俱乐部……当梦境完全被现实化,“爱德华”的潜意识也就变成了浮出来的意识:童年时他在滑楼梯时不小心撞到了弟弟,造成了他的死亡,正是由于这一童年的阴影,“爱德华”一直把自己看成是杀人者,杀人情结成为了“爱德华”无法摆脱的噩梦;而真正的爱德华是在“斜面”滑雪时掉落,最后被“轮子”代表的左轮手枪射杀——因为“爱德华”目睹了爱德华被杀,在死亡的刺激中错误地和童年的噩梦联系起来。正是“爱德华”能用理性如此清晰而到位地回忆起那些经过,正是埃里克森和彼特森运用精神分析学说找到了每一个元素的对应情节,所以真相一步步得到了揭露,而莫庆森这个真正的凶手得以浮出水面,仅仅在于他在彼特森面前说了一句和爱德华有关的话:“我有点认识他,自己知道不很喜欢他。”这句话在彼特森脑中反复出现,最后找到了破绽,也从“爱德华”提供的梦境找到了唯一对应的线索,最后莫庆森也以“杀死自己”的方式了结了此案。
《爱德华大夫》电影海报
希区柯克用达利绘制的布景营造了梦境,这就是一种超现实主义,但是他又将超现实主义的梦带到了现实中,完成了一次从非理性到理性毫无困难的转场,这无非是希区柯克将精神分析影像化的一次运用,目的也只是为了营造惊悚和悬疑的效果。被人诟病,引起争议,希区柯克当然不是在理论层面阐述精神分析的具体做法和深远意义,甚至这些所谓的对应也只是秀希区柯克的一种自我设计,它需要的仅仅是效果。但是当莫庆森“杀死自己”的时候,希区柯克“杀死观众”,是不是在另外一个意义上解构了电影中所谓精神分析的神话意义?或者说,他是在告诫观众不必将这一切当真?精神分析需要探求真相,这个真相是主体的真相,潜意识的真相,欲望和投射的真相,希区柯克将这个真相变成了案件的真相、人物身份的真相,这里的确是一种“误读”,但是希区柯克是不是在这种误读之外,也在探寻另一个真相?
这个关于主体的真相不如从“健康人”彼特森身上寻找,希区柯克说这是一个关于“非理性魔鬼”的故事,它是“Spellbound”,它的主体不适“爱德华”而是彼特森,希区柯克索要探讨的是一个女人的自我定位,或者说是一个“恋爱中的女人”如何寻找理性的存在。彼特森是医院里的女医生,她每天面对的是各种病人,其中的玛丽就对她进行了质疑,当彼特森分析认为玛丽的潜意识里有好斗的东西,说她“憎恨男人”的时候,玛丽甚至认为她的分析观点一文不值,这时医院里的弗拉普医生对彼特森说:“你要作为一个女人而不是医生体验情感。”弗拉普的告诫就说明当彼特森面对病人时她的身份是医生,她完全是理性的代表,所以会造成一种隔阂;后来“爱德华”到来,第一次见面彼特森就投以了暧昧的目光,后来在医生的议论中,她去“爱德华”的书房找到了爱德华的著作,然后对“爱德华”说:“我想看一些关于流言蜚语的分析——因为有东西在我们之间发生了。”彼特森的这句话就是对“爱德华”的一种表白,那种在他们之间的东西就是爱情;所以在“爱德华”自我怀疑是凶手的时候,她主动帮助他要找到真相,虽然她对埃里克森说“这和爱情无关”,但很明显她冒着危险就是出于一种爱;这是彼特森身份的一次转变,她从医生变成了恋爱中的女人,而埃里克森对她的警告是:“一旦女人恋爱,就可能成为最典型的病人。”
弗拉普让她以一个女人的身份体验情感,是让她不至于太理性而丧失了人的情感表达,埃里克森认为恋爱中的女人会成为病人,这是因为恋爱会冲昏头脑会丧失理智,在爱的冲动下成为非理性的病人。所以,彼特森的不同身份都可能走向一种极端:或者太过理性,或者太过非理性,所以在找出“爱德华”的真相过程中,她既是一个恋爱中的女人又是一个医生,“我们是医生,比警察更有真凭实据……”就是这种双重身份既避免了因理性而冷漠又避免了因感性而迷失,两者的结合才是真正开展精神分析,才能真正发现真相。所以希区柯克以精神分析影像化为壳子,讲述的却是“恋爱中的女人”重建的健康世界,所以当“杀死自己”代表的罪和“杀死观众”代表的误读之后,爱德华和彼特森真正在火车站里热吻,在一旁警察的茫然中,他们走进了爱情带来的喜悦和幸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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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美人计》:走为上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