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03《焚曲》:就像天堂里盛开的吻
在开始的时候,曲调简单,节奏舒缓。我怀疑在创作之初,它是被作为舞曲来编写的。但后来,它变得越来越复杂,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变音记号,仿佛一系列‘恶魔的和弦’。
——《第三章》
一切至高的评价来自于腰封:这是“美国亚马逊读者看完以后都想烧掉的小说”,这是“美国悬疑爱好者公认‘悬疑女王’的成就至高力作;这是“霸占《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100天”的畅销作品;延及至作者苔丝·格里森,她的第一本小说《贝赛的堕落》一举斩获爱伦坡奖、尼洛奖两项悬疑大奖;她的作品全球销量高达一千五百万册;她的每一本小说都是美国惊悚大师史蒂芬·金的必备藏书……
腰封环抱住这一本书,它就像金冠,给一本304页的书涂上了漂亮的金色。但是腰封和塑封一样,将它包裹起来的时候,可能就是把著作本身封闭起来了,也唯有拆解、打开,才能看见里面的故事是不是一个悬疑?才能知道那些荣誉是不是名至实归?才能确定这就是“悬疑女王”的最高代表作。但也唯有拆开进入,才能将被腰封包裹起来的东西彻底大白于天下。的确,这是一个在开始就将悬疑满满拉上了弓的作品:在“我”演奏钢琴曲的时候,突然看见三岁的女儿莉莉手上拿着带着的耙子,然后在院子的石板上发现了小小脚丫走过留下的血迹,“而血迹的来源,使我发出了一声尖叫。”家里那只叫朱尼珀的可爱小猫死了。
悬疑是从死亡开始的,而且是从猝然而至的死亡开始的,是从三岁女儿手上的靶子和血迹开始的,这就是格里森制造的悬疑;悬疑还在继续,依然是在练曲子的时候,听到了杂音,“但杂声变得更大,旋律突然上升,变成了尖叫。”尖叫是我自己发出的,因为我的大腿上有一块闪闪发光的玻璃碎片,它如匕首般插在肉里,鲜血顺着大腿留下来。这不是死亡,但是却是疼痛和鲜血,以及莫名的恐惧。这两起事件构筑起了悬疑最基础的现象故事,一只猫无故被刺死了,我的大腿被玻璃碎片扎破,是谁做了这两件事?两件事发生当时在场的除了我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的女儿莉莉:在那只猫被刺死的时候,带着血迹的靶子就在她的手里;我的大腿被玻璃扎中的时候,她的嘴里就一遍又一遍说着“伤害妈妈”——为什么一个三岁的女孩会实施这样的暴力?
事件发生得匪夷所思,问题当然更指向了悬疑,由此格里森的悬疑从现象进入到了现实:按照丈夫罗伯的分析,莉莉这样做只是为了得到母亲“我”的关注,但这未免太过极端,而我回忆起来姑妈瓦珥对我说过,我的母亲就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她死于阑尾炎,而在我的弟弟还是婴儿的时候,她把他摔死了,“他们说那时候我的母亲有妄想症,会幻听。”我从母亲那里继承了美貌和音乐天赋,但是是不是有可能母亲的这种精神方面的疾病遗传给了莉莉?而在和瓦珥的接触中,她告知了关于母亲的秘密:她不是死于阑尾炎而是死于宫外孕;她不是精神病人而是无聊中充满了怨恨,“在喂养你弟弟的时候,你弟弟总是腹痛得厉害,所以啼哭不止。而她一直想要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她习惯让男人们为她而争斗,竟相取悦她。”弟弟就这样被摔死了。
悬疑是将现象界和现实界建立关系之后发现一切都不是真相,或者说,现实和从现实推断出来的结论看上去有一致性,但恰恰是逆向而行,或者说这种推论是建立在想象之上的,它甚至就是一个错误。从我的大腿被扎上,丈夫的分析是莉莉或者也像我的母亲一样,期待获得别人的关注,因为两件事发生的时候,我都在全新演奏曲子。于是为了破解这个悬疑,我们带莉莉去做了检查,医生的结论是莉莉可能患有癫痫,而且听觉上收到了刺激,“你说过她两次过激的行为,都是在你拉一首特别的曲子的时候出现的,那首旋律非常快的曲子。”但是经过再检查,却否定了莉莉有癫痫的毛病,之后就怀疑我我在怀孕的时候是不是有过音乐方面的胎教?“如果音乐天赋是某种能被继承的东西,那么我的天赋一定来自我的母亲,然后又通过我,把基因传给了莉莉。那么我是否也把其他我不知道的东西不经意间传给了我女儿呢?”这个问题还没有得到解答,于是就有了第三起事件:在我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忽然踩到了什么,然后滑倒了,这是又一次痛苦的经历,事后发现楼梯上放着的是莉莉的那个塑料小车的玩具,“她是有意这样做的。她把玩具车放在了第二级楼梯上,我就是踩在上面滑倒的。接着她就在厨房里弄出声音,弄醒我,吸引我下楼。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这就是我的得出的结论。
编号:C55·2240418·2100 |
从三起不同的伤害事件,引出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从三岁莉莉的可能“犯罪”引出家族的精神病史,从母亲摔死弟弟带来家族摆脱不了的恐惧,这就是格布森营造的悬疑。但是仅此而已,在前几章引出了这个令人不解的故事之后,从第四章开始,格里森进入到了一段历史中,这段历史和战争有关,和死亡有关,和邪恶有关,和爱情有关,更和音乐有关,而音乐才是解开这个悬疑故事的线索:二战之前的意大利威尼斯,专注于小提琴雕刻的布鲁诺和阿尔贝托家族联姻,生下了三个孩子,其中的洛伦佐显示了在音乐方面的天赋,长大后的洛伦佐在小提琴联系中认识了劳拉,两个人开始演奏二重奏,而他们之间也产生了情愫。但是随着战事的逼近,随着纳粹的上台,他们的命运无奈地走向了分离,在最后上台演奏之后,他们被迫分开,党卫军烧毁了洛伦佐家,还将他们赶上了去往集中营的火车。但是因为洛伦佐具有音乐才华,他被带进了上校的办公室,上校让他创作曲子,“所以我要为德国军官演奏。”虽然洛伦佐充满了厌恶,但是他还是在那支被组建的“一个可怜男人的乐队”中创作了为德国人演奏的曲子,“这是首E小调华尔兹,然后通过高音攀升到了G。”
这是一首华尔兹,但是一首“为死亡而舞的华尔兹”,也就是说,他的这首曲子将见证那些死于纳粹屠刀下的无辜者,它为他们的死亡送行,当然最后洛伦佐也死在了集中营。这是格里森讲述的历史部分,那一段隐秘的历史通过那本名为《Gypsy》的意大利旧书和其中铅笔写就保存的“Incendio”而走进了和我有关的现实:我就是在罗马旅行时看到了这本“书页边缘就开始掉纸屑”的旧书,并拿到了“Incendio”的曲谱——“Incendio”在意大利语就是火,这是一首和战争有关的“焚曲”,它进入现实之后也变成了充满悬疑的“焚曲”,我对这首曲子的认识是,“在开始的时候,曲调简单,节奏舒缓。我怀疑在创作之初,它是被作为舞曲来编写的。但后来,它变得越来越复杂,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变音记号,仿佛一系列‘恶魔的和弦’。”几十年前是“为死亡而舞的华尔兹”,几十年后是“恶魔的和弦”,他们建立的关系就如封面上的注解:“是曲谱,更是咒语。”
所以故事又从现实返回到历史,我去了威尼斯,找到了这家古董店,知道了作曲的作者就是洛伦佐,但是因为将历史的秘密发掘出来,我遭到了追杀,这是故事的另一个悬疑,但是这个悬疑在追杀和死亡中通过对真相的揭露得以解决,“‘Incendio‘上附着邪恶的力量,这力量侵入了我的家庭,偷走了我的女儿。而我唯一的反抗方式就是把它那恐怖的历史公之于众。”在历史被公之于众的情况下,最先开始的那个悬疑也解开了谜团:并不是三岁的女儿有什么暴力倾向,有什么精神方面的疾病,一切都来自于我,我的闹钟有一个肿瘤,当它压迫颞叶的时候产生了记忆错乱,所以那只猫、那些玻璃碎片以及那辆塑料小车都不是莉莉所为,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事,“是你杀死了朱尼珀,也是你用破碎的玻璃刺伤了自己,只是你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当你清醒之后,你认为是莉莉在重复着‘伤害妈妈、伤害妈妈’的话,但事实上并不是她说的。她被你吓到了,想要安慰你。”也就是说,一切都是因为我脑中的肿瘤。
格里森制造了悬念,而且这个悬念在误导中指向了无辜者,最后又还原了真相,虽然从悬念的产生到最后的解决,格里森用了很长的篇幅和跨度,但实际上在第四章引入历史故事开始,悬疑就已经露出了它的线索,之后讲述历史故事,将那个关于死亡的乐曲的真相写出来,就完全解决了悬疑,所以在悬疑的设置和解决上,并没有留下足够多的阐释空间。在这里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之所以一开始会进入摸不着真相的迷宫之中,因为关于我的故事都是通过第一人称的口吻展开的,这是一种主观视角,在这种视角之下,事件就不能是客观的,在我的想象和误解之中,故事走向了另一个方向,也就是说,莉莉成为了我的怀疑对象,我又将这种可能性和家族历史结合起来,但是因为是我的主观叙述,所以它是不真实的,它是被误导的,它甚至就是悬疑本身。但是在历史部分,格里森完全是用第三人称视角来讲述这个故事的,这就是上帝视角,上帝视角是客观的,是本真的,所以沿着历史的足迹,当关于洛伦佐创作“死亡的华尔兹”部分被写出来之后,也就完全消除了悬疑。
主观视角和客观视角,现实和历史,后者就是对前者进行释疑进行解惑,所以自然消除了悬疑的张力,而这个故事最后又上升到了“主旋律”:这是一个关于暴力和死亡的故事,但又是一个和爱有关的故事——洛伦佐和劳拉的爱在死亡面前永存,所以这首曲子既见证了死亡,又完成了爱的升华,“它高亢而悦耳,令人心碎,就像天堂里盛开的吻。”而一切只为将故事的主题归结为有点庸俗的爱:在我完成手术八年之后,洛伦佐的故居被重新发现,威尼斯人知道了他们的故事;“Incendio”这首曲子也在四重奏的乐队中被演奏,即使到了最后,也没有人会打破这圣洁的时刻;而在我回归健康之极,莉莉也已长大,她表现出了更多的音乐天赋,然后我拉着她的手在欢笑声中加入到音乐之中……一切都是最好的结局,让音乐回归音乐,爱回归爱,没有悬疑的故事也回归到了畅销书该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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