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20《奥逊·威尔斯的堂吉诃德》:我仇视现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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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奥逊·威尔斯的片单中,《堂吉诃德》其实有两部,一部标注着“1972年”,而这一部则显示上映于“1992年”,两部电影海报相同,时间却相差了20年,那么,1992年的电影是对1972的作品的一次完成?但是,当1992年的电影成为“奥逊·威尔斯”的电影,这种“Don Quijote de Orson Welles”的标注所具有的从属性实际上构成了一种悖论:威尔斯早在1985年就已经去世了,作为死去的人如何在1992年完成创作?它作为“已完成”的作品,恰恰是在“未完成”的状态中。

不同的电影文本似乎制造了一个“奥逊·威尔斯的”悬疑,实际上这不是由威尔斯亲手完成的电影,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威尔斯开始拍摄《堂吉诃德》,他拍摄这部电影,就突出了“电影导演奥逊·威尔斯”的身份,在这部电影的结尾,威尔斯就通过旁白将自己放在了电影里:“这部电影由一个男人创作和指导,他的名字是奥逊·威尔斯,拍摄本片的原意,就是要在西班牙大地上播撒这种精神。”但是这也许并不是威尔斯最后的结尾,在《拍摄<审判>》这部纪录片中,威尔斯在南加州大学和观众互动时,就曾提到他的《堂吉诃德》还没有最终完成,除了电影拍摄受困与资金问题之外,似乎威尔斯并不想它以“完成”的方式走向终结,在威尔斯看来,《堂吉诃德》就是自己的一次“私人练习”,或者用他的话来说,他就像作家写作小说一样,并没有义务要将它推向结束,他认为电影和小说创作一样,随时可以完成,也随时可以继续,而这正是作者具有的最高境界。

威尔斯故意想让《堂吉诃德》变成一部未完成的电影,这为“作者电影”增添了更富有意味的解读,甚至威尔斯就像是电影界的“塞万提斯”,在“未完成”的状态下不断对作品进行“重写”,这既是对作者书写的一次颠覆,也是对“堂吉诃德”精神的一次改写。但是,当1992年《奥逊·威尔斯的堂吉诃德》变成一部由Jesus Franco和Patxi Irigoyen剪辑完成的电影,它终究走到了文本的最终点:已完成。不过,关于文本创造新的可能性在于:这并非是“奥逊·威尔斯的堂吉诃德”:据说,这部电影并没有包括已知所有的堂吉诃德的镜头,至少吉奥乔·阿甘本所论述的“电影史上最美丽的六分钟”并没有出现;而此前西班牙影评人胡安·科沃斯在拍摄电影素材是就看过这部电影的粗剪版,单明显这部重新剪辑的版本并不像威尔斯当初的粗剪版;在欧洲传说还有其他不同的属于私人收藏的电影版本……文本的多元版本,是不是正是在阐述威尔斯不断“重写”的意图?是不是永远构成了“未完成”的状态?

但就这一版本最后堂吉诃德和桑丘继续前行,就是对《堂吉诃德》故事的一次改写,堂吉诃德并没有在后悔中死去,他依然执着于自己的骑士梦,没有死去总是出发的状态更符合威尔斯的预想,而这又构成了另一种悖论:不想堂吉诃德死去的威尔斯却在电影创作和改写之外,自己却走向了生命的终点,或者说,这种预想变成电影叙事是在威尔斯去世的背景下完成的——这会令威尔斯感到遗憾,还是会让导演感到安心?这其实也涉及到威尔斯的不同身份,一方面他是这部电影的导演,他拍摄了《堂吉诃德》,那么,这个文本就必然有一种叫做电影叙事的时间轴线:从开始到结束,不存在永远发生的故事,也不存在永远未完成的电影,无论是1972年还是1992年,无论是116分钟还是114分钟,电影一定被封闭在有始有终的时间里,在这个意义上将,电影从来都是一种“完成”的状态中。

导演: 奥逊·威尔斯
编剧: 米格尔·德·塞万提斯·萨维德拉 / 奥逊·威尔斯
主演: Francisco Reiguera / Akim Tamiroff / Orson Welles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西班牙 / 意大利 / 美国
语言: 西班牙语
上映日期: 1992
片长: 116 分钟

“奥逊·威尔斯的堂吉诃德”,是对塞万提斯《堂吉诃德》的改编,故事也延续着小说《堂吉诃德》主题,只不过在富文本化的创作中具有了更多的形式表达。堂吉诃德依然是一个活在理想世界中的骑士,这个深深着迷于骑士小说的乡村绅士,终于有一天要让自己变成“堂吉诃德”,于是身段颀长、面孔瘦削的他拿着一支长矛,骑着一匹瘦马开始了骑士的征途;桑丘也依然是一个目光短浅、胆小怕事的农民,他被堂吉诃德召唤只是为了拥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土地,只是想成为一名“总督”;于是,堂吉诃德骑着一匹马,桑丘骑着一头驴,两个人开始了属于自己的冒险:他们向着羊群进攻,冲向风车,和宗教仪式中的游行队伍斗争——一切似乎并没有超越塞万提斯的小说。

当然,威尔斯设计了更多具有当代性的场景,在一开始的时候,堂吉诃德遇到了骑摩托车的女人,他认为摩托车是“可恶的机器”,他身为骑士就要将女人从这“可恶的机器”中解救出来,但是女人却骂他们是疯子,她下车将堂吉诃德的马调转了头,然后自己骑车远去;当桑丘也觉得堂吉诃德是一个“疯子”,他开始离他远去,桑丘便看到了街上用2个比塞塔可以观看月亮的望远镜,发现了街上狂欢者正在进行斗牛表演,而且第一次发现了奇怪的盒子,上面播报了威尔斯拍摄《堂吉诃德》电影的消息……摩托车、望远镜、电视新闻,这些都是现代社会的产物,威尔斯大量置入扩充了塞万提斯小说的场景,以穿越的方式实现了一种“未完成”的构想,在某种意义上是对主题的一次深化。

这是更为荒诞的故事,这是更为愚蠢的行为,这也是堂吉诃德作为一个符号永远体现着理想和现实之间的矛盾。堂吉诃德热衷于骑士文学,他想要成为现实中真正的骑士,这是对骑士勇气的一种赞许,所以在他的世界中,行侠仗义、游走天下就是理想主义的体现,但是骑士文学已经越来越不合时宜,它甚至变得庸俗化,塞万提斯抱着“把骑士文学的地盘完全摧毁”的想法而创作《堂吉诃德》,就是对这种行为的批判,所以堂吉诃德就变成了一个失掉了理性的存在,他满脑子的魔法、战车、决斗、挑战、苦行让他做出了种种荒唐的事,把摩托车看成是“可恶的机器”,冲向没有生命力的风车进行战斗,以禁食和冥想的方式拒绝食物的诱惑,这些都变成了讽刺,而在这些愚蠢的行动中,堂吉诃德面对的灾难也变成了自设的困局,所以他解救苦难、亲历危险、建功立业的想法都变得疯狂而可笑。

《堂吉诃德》电影海报

威尔斯延续了塞万提斯笔下的堂吉诃德形象,并通过现代场景的穿越,更丰富了堂吉诃德的性格,但是在这里,威尔斯显然更加大胆的讽刺了堂吉诃德这个所谓理想主义者身上具有的顽固性,甚至这种所谓的理想主义恰恰是一种保守主义,这种保守主义在现代社会中就变成了对现代性的仇视——堂吉诃德的仇视完全是通过桑丘的所见所闻得以体现的。在离开堂吉诃德之后,桑丘其实独自一人闯入了现代社会的秩序中,他用望远镜看见了月球,他还买下了望远镜;他参与到斗牛的狂欢中,和飞奔的人群一起感受到了真正的刺激;他在堂吉诃德被囚禁的时候,凭着勇气将其解救;他还融入了乡村舞蹈之中,跳起了弗拉门戈舞蹈,感受到了激情和快乐……可以说,桑丘不再是那个跟在堂吉诃德身后的仆人,当他一次次获得现代社会给他的独特体现,实际上他对堂吉诃德的体系进行了解构,而这正是威尔斯拍摄这部电影的目的:当堂吉诃德还是没有改变其保守、愚蠢、可笑的形象,桑丘却已经慢慢融入了现代社会,当堂吉诃德对桑丘说:“我不反对进步和现代性,我反对的是这些魔鬼。”实际上就是对现代性妖魔化的一种写照。

但是,桑丘终于没能成为解救者,当两人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在“堂吉诃德万岁”的现代命名中告别,他们继续走向没有终点的旅行,在广阔的世界中,慢慢变成了剪影,最终变成了一个永远走不出自我的符号化存在。但是,威尔斯对堂吉诃德现代性的仇视,以电影魔术的方式完成了文本的“重写”。塞万提斯创作的《堂吉诃德》,提示读者正在阅读一部关于堂吉诃德的小说,而堂吉诃德似乎也正期待着这样一部小说,所以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被认为是现代小说的鼻祖,它具有的就是一种元小说性。而威尔斯的电影也成为了一部元电影:它让故事中的堂吉诃德和电影中的堂吉诃德形成互相参照、互相解释的关系,桑丘在大街上看到电视里说到了美国的导弹,还说到了威尔斯拍摄《堂吉诃德》,就是在电影之电影中实现了嵌套;桑丘在寻找电视这个迷人的盒子时,就遇到了正在拍摄电影的威尔斯,他追着坐在汽车上、抽着雪茄的威尔斯,他也看见威尔斯领取了《第三人》的奖项,和酿酒协会一起喝酒……

《堂吉诃德》是威尔斯拍摄的电影,而威尔斯也是《堂吉诃德》电影中的人物,威尔斯在电影中评价堂吉诃德和桑丘,桑丘也在电影中评价威尔斯,嵌套形成的元电影,无疑在戏拟中实现了文本生产的意义,更是将堂吉诃德看成是现实中的人物,更加增添了他的悲剧性。而作为一部在理想中永远“未完成”的电影,威尔斯更是制造了特殊的间离效果:面对镜头,桑丘说:“这是真实的故事,事实是水,但是在水上面总是会有一层油,那就是谎言。”这个比喻也是强调堂吉诃德永恒的难题,即理想和现实之间的矛盾,而威尔斯听到这句话之后,对桑丘说:“谢谢桑丘。”桑丘客气地说:“不用谢,如你所愿。”当桑丘和威尔斯对话,打破了历史与现实、虚构和纪实、电影和故事之间的界限,不是桑丘闯入了现代,而是威尔斯进入了堂吉诃德的世界,世界被同一化了,在“未完成”的文本里,威尔斯是不是也永远像堂吉诃德一样面对着愚蠢和聪明博学、荒唐和正直善良、无能和勇敢顽强的现代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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