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29《杀手之吻》:错位的欲望
故事并不复杂,但是斯坦利·库布里克的高明之处就在于赋予这个简单的故事一种迷宫式的悬疑,所有的悬疑都来自电影片名:Killer's Kiss——谁是killer?吻又代表什么?这并非是库布里克设置的一个文字游戏,而是在“Killer's Kiss”中巧妙地阐释了库布里克电影中的母题:欲望。
谁是killer?killer“”是杀手,也可以是杀人者,那个被葛罗莉娅称为“人兽动物园”的老板拉波罗派手下干掉了拳击经理艾伯,无论是拉波罗还是手下,都可以称为是“killer”;拳击手大维和拉波罗在那间人体模特工作间大打出手,拉波罗用斧子,大维用似矛的武器交战,他们就像是在进行另一场拳击,最后传来一声尖叫,通过大维最后在火车站的自述“我自由了”,电影已经给出了最后的结局,死去的就是拉波罗,但是大维因为是处于自卫而获得了自由,但是拉波罗死了,大维也成为了“killer”。因为死亡的存在,制造死亡的人无疑都是killer,但是他们就是库布里克所说的killer?
还有吻,在电影中其实出现了三次接吻的场面,一次是拉波罗深夜闯入葛罗莉娅的房间,在葛罗莉娅发出尖叫之后,大维赶去,然后安慰葛罗莉娅,两个人开始了交往,之后大维和葛罗莉娅吻在了一起,但是葛罗莉娅在听到大维说爱之后笑着说:“你把爱和怜悯混为一谈了。”显然葛罗莉娅并不认为这是一种爱,至少在自己看来还没有真正爱上大卫。当拉波罗绑走了葛罗莉娅,大维又奋不顾身前去解救,但是被拉波罗的打手打翻在地,葛罗莉娅哀求拉波罗不要杀了自己,然后主动吻了一直追求自己的拉波罗,答应他远走高飞,甚至也答应他结婚,可以看出这个吻更不是爱,它只是葛罗莉娅身处险境的无奈和妥协,用一个吻换取自己的生命。最重要的是第三次出现的吻,当拉波罗死去,大维获得自由,他将事件全过程做了回顾,然后准备乘火车回到西雅图叔叔和婶婶家里,本来他是想带着葛罗莉娅一起走的,但是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和葛罗莉娅再无联系,她也已经杳无音讯。”但是在大卫即将上火车的时候,葛罗莉娅却坐车赶来,她追上了大维,然后向着大维深情一吻,而大维也毫不犹豫地吻向了葛罗莉娅。
导演: 斯坦利·库布里克 |
第一次的吻在葛罗莉娅看来是怜悯,第二次的吻是为了求生,那么第三次的吻,作为电影的终结,是不是关于爱情之吻?其实和killer的疑问一样,库布里克并没有将“Killer's Kiss”清晰化:谁都不是真正的杀手和杀人者,哪一个吻都可能不是指向爱情?而将两者结合的“Killer's Kiss”到底指向什么?实际上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在电影中明确地做了回答,反而在海报上给出了线索:Her Soft Mouth Was the Road to Sin-Smeared Violence!很明显,一切都指向了她,吻是她柔软的嘴献出的吻,杀人的罪恶也是她制造的,这个她就是葛罗莉娅,也就是说,库布里克将一切有关爱的罪恶都指向了葛罗莉娅,在语义学上也是如此,killer并不只是指杀手或杀人的人,它也指具有极大魅力的人、吸引异形的人,在情感世界里,它更是指的是情场高手。
答案似乎明确了,但是库布里克在海报上隐设的答案还有可解读的地方:葛罗莉娅制造了“killer kiss”,这个吻通向了罪恶,但是她的这一举动有可能是主动的,也有可能是被动的,也就是说,葛罗莉娅将表面的爱情变成了一个计谋,一方面是出于主动的设计,而另一方面则是命运的无奈。电影通过大维在火车站对事件的回顾引出这个故事,所以讲述的视角是属于大维的,而在他看来,自己对葛罗莉娅是一种爱,这就是大维的主观视角,在这样的视角中,葛罗莉娅才成为一种注视的对象,正是这个视角问题,出现了对和葛罗莉娅之吻的不同理解,而库布里克在影像语言上,通过看与被看的关系展开这一叙事。
作为拳击手,大维即将要出战轻中量级拳击生死战,他在自己租用的公寓里准备着,当拳击经理的电话打来,大维接电话的时候,他的身后就是葛罗莉娅的房间,放下电话,他看到了对面的葛罗莉娅,这是大维对葛罗莉娅的注视。但是这种看也是一种被看,当大维准备离开前往拳击场的时候,拿着咖啡杯的葛罗莉娅却在注视着大维,而这次从被看到看的转变却在大维的视角之外,所在在这个意义上葛罗莉娅的反客为主比大维的视角更具侵略性和密谋性:当大维从楼梯上下来,葛罗莉娅也从自己的房间离开,然后大维朝着地铁的方向而去,而葛罗莉娅坐上了拉波罗的汽车,当拉波罗告诉他大维是著名的拳击手时,葛罗莉娅却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这又是另一种计谋——满大街都贴满大维今晚生死战的海报,葛罗莉娅怎么可能不知道?
《杀手之吻》电影海报
大维在明处,他的看也构成了不设防的看,而葛罗莉娅在暗处,她的被看反转为一种看,正是这种看具有了设局的意义。所以通过看与被看的反转,库布里克已经表达了“Killer's Kiss”的意图。而在大维听到葛罗莉娅的尖叫去她的房间,在葛罗莉娅睡去之后,大维环视了葛罗莉娅的房间,里面挂着了葛罗莉娅的内衣和丝巾,大维用手抚摸,然后看到了明信片和照片。大维在这里的看是一种探求式的看,而在他看的时候,葛罗莉娅闭着眼睛,这是一种不看见的状态,但是库布里克却通过镜子,让大维和镜中的葛罗莉娅处在同一空间里,实现了另一种从被看到看的转变,也就是说,表面上大维在看葛罗莉娅,实际上在镜子里葛罗莉娅也看着大维,这是另一种主动。
看的对象处在被看的状态中,被看其实是另一种看,这就是库布里克真正要表达的,当看与被看呈现出一种明和暗的关系,这实际上构成了错位,而错位更具象化化的表达在电影中就是大维和葛罗莉娅的公寓的精巧设计。他们都租用了公寓,而且是在同一层,所以大维一转身就很容易看到葛罗莉娅,葛罗莉娅也是如此,但是从大维的房间到葛罗莉娅的房间,却并不是简单可以直通,大维必须从自己这边走到楼顶,然后从另一侧的楼顶下来,才能抵达葛罗莉娅的房间,也就是说,他们的公寓房间看起来很近,但是却需要绕过楼顶,也就是说他们的楼梯是错位的,而错位的楼梯隐喻的也是他们错位的感情:大维解救葛罗莉娅,大维爱上了葛罗莉娅,大维为了葛罗莉娅杀死了拉波罗,但实际上在葛罗莉娅看来,这不是爱,是怜悯,她对拉波罗也有吻,但更不是爱——当葛罗莉娅通过吻来设局,她其实完全是从欲望出发的,这就涉及到“Killer's Kiss”在主动设局的同时,也是一种无奈的妥协。
如果葛罗莉娅能够游刃有余地利用两个男人的争斗,那她就是一个计谋家。但是库布里克在这里还是流露出几分对女性命运的关注,在大维和葛罗莉娅交往之后,大维问起葛罗莉娅的身世,葛罗莉娅说起了一个从未和别人说起过的秘密:照片上的男人是自己的父亲,女人则是自己的姐姐艾瑞斯,父亲深深爱着自己的母亲,但是母亲早逝,而姐姐就像是母亲的翻版,所以父亲把这种爱全部倾注在姐姐身上,这引起了葛罗莉娅的嫉妒,后来家庭陷入困境,跳舞的姐姐无奈嫁给了一个富人,她不爱他但是为了一家人的生活她委曲求全,姐姐为家的付出在葛罗莉娅看来更是对和父亲畸形之爱的深化,葛罗莉娅的嫉妒变成了恨。后来艾瑞斯留下一封信自杀了,葛罗莉娅重走姐姐的那条路,只不过她选择的是拉波罗的那个“人兽动物园”。这是葛罗莉娅讲述的故事,显然库布里克没有讲好这个故事,葛罗莉娅的嫉妒和恨以及最后主动“深入虎穴”似乎都显得有点不真实,但是从葛罗莉娅的讲述中,这个故事绝不是她设下的另一个计谋,这反而是葛罗莉娅的真实生活,而这也是她要在两个男人之间周旋,并最终成为胜利者的原因所在。
葛罗莉娅讲述自己的故事,在大维面前毫无保留,所以她处于客观原因希望自己能结束这样的生活,于是有了在拉波罗面前求饶而献出的吻,有了最后火车站赶上大维深情的一吻,但是不管哪个吻,都不是葛罗莉娅真正爱情的写照,这只不过是她改变命运、改变困境的一种欲望使然,而反过来,拉波罗之所以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就是为了得到葛罗莉娅,这不也是一种欲望吗?大维在看的同时也被看,很多事情他都蒙在鼓里,对于葛罗莉娅的感情也最多是一种欲望的展现,尤其是在葛罗莉娅的房间里,当他看见葛罗莉娅的内衣,他的目光中只有欲望。无论谁,都是因为欲望,那么,在无法真正抵达爱的世界里,也便没有了刻骨铭心的吻,它可能就是嫉妒,就是恨,就是罪恶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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