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26《新世界》:殖民主义不是乌托邦
“我内心的声音是谁?是谁指引我走向光明?”溯流而上寻找传说中的王国,寻找可以开垦的土地,史密斯听到了内心的独白,面对周围未知的一切,他陷入迷惘。这是1607年在陌生土地上发出的声音,也成为2005年泰伦斯·马力克在电影回归之后的疑问:1978年马力克完成第二部电影《天堂之日》,影片入围4项奥斯卡奖,并最终收获了最佳摄影奖,但是他却从此消失了,他离开美国搬到了法国,直到20年后的1998年,马力克凭借《细细的红线》回归电影圈,影片获得柏林影展金熊奖,并入围7项奥斯卡奖。回归便是一次跃升,但是马力克此后又消失了,暌违7年他再次归来,推出了电影《新世界》,但是这部电影除了入围1项奥斯卡奖,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
离开20年后回来,再次离开7年后归来,马力克的消失和回来似乎都是一次力量的积蓄,当《新世界》再次成为他复出的标志,他是不是听见了电影的呼唤开辟了属于自己的“新世界”?但是那个在内心发生的声音来自何处?被这一声音引导又将走向何方?马力克的疑问最后变成了史密斯的迷惘:当故事的时间移植到17世纪,当故事发生在北美大陆,当那个新世界和陌生土地上的陌生种族有关,马力克用影像构筑新世界的计划显得雄心勃勃,这也成为他对于“土地”母题的一次革命式的拓展:当英国人来到这片既陌生又新奇的土地,当他们面对既有着危险又让他们兴奋的大陆,“新世界”意味着开拓还是融入?
英国人和土著印第安人,无疑构成了17世纪的一个关键词:殖民主义,大帆船、荷枪实弹的士兵,炮火,这些都是殖民主义者的标配,而船长纽波特登上这片土地之后,尽管说来这里不是掠夺,不要打扰当地土著的生活,但是踏上维吉尼亚对于他们来说只有一个目的:建立属于自己的殖民地,这个目的就是殖民主义的占有。对陌生土地的占有和建设,就是开辟一个“新世界”,而新世界本来属于生活在这里的阿岗昆人,所以即使在和阿岗昆人的接触中,很多时候是友好的对话,甚至是相互帮助,但是冲突不可避免,甚至演变为炮火和冷兵器之间的对决,鲜血流到了土地上,死亡发生在土地上。
导演: 泰伦斯·马力克编剧: 泰伦斯·马力克 |
殖民主义是烙印在英国人身上的固有标签,但是马力克试图在殖民主义叙事中寻找一种乌托邦的存在,这个乌托邦的代表就是史密斯。他的身份特殊之处在于,由于违反了军令,他被带上岛屿的时候是个在“罪人”,甚至这片土地就是他执行死刑的地方,但是船长还是赦免了他,念及他曾立下战功,所以船长给了他自由,但是史密斯需要在这里“戴罪立功”。身为犯人,就处在秩序的对立面,但是即使“戴罪立功”,也无疑又被纳入到秩序之中,无疑也成为了殖民主义者。也许正是因为身上带着罪,当史密斯被赦免之后,他听到了内心的声音,那就是寻找这片土地的神灵,“神灵,来吧,吟诵这片土地的故事,你是我们的母亲,我们是你的庄稼……”对于史密斯来说,“新世界”不仅仅在于它是陌生的,更在于它是自我革新的开始,所以他一开始赋予了这片土地一种乌托邦色彩,“我抵达这片全新的土地,在这里开始生活。”他想要得到的是真实的自我,只有这片土地能重塑真实的自我。
全新的土地,真实的自我,这个新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大地赐予万物,我们创造财富,在这里没有贫穷、没有豪夺、没有杂税、没有贪婪、没有私心、没有偷窃、没有谁是谁的奴隶……”可以说,英国为代表的文明世界的一切秩序和规则都被推倒,人人平等,个个自由,但是这种平等和自由却又带着文明社会的印记,因为对于大地来说,它的存在意义就是创造财富,没有贫穷、没有豪夺、没有杂税、没有贪婪、没有私心、没有偷窃以及没有奴役的现实都需要财富的支撑,也就是说,史密斯的乌托邦构建就是以让大地创造财富为基础的,而创造财富意味着改变原始状态,接受文明世界的规则,那么它在本质上依然属于殖民主义。史密斯被船长派去和当地的国王接触,在这里他表现了友好,他表达了诚意,也展开了和他们的对话,而他和公主之间的爱情可以看做是乌托邦的一次构建实践。
他爱上了她,“过去的我已经死去,现在我活了。”她也爱上了他,“大地母亲啊,你在哪里?他就是我的上帝。”他爱她,她爱他,他们完全沉浸在最美好的世界里,这个新世界就像是人类最初的伊甸园。但是他来自英国,她是阿岗昆人的公主,他需要开辟土地,她要维护部落的利益,于是这个乌托邦在殖民主义和反殖民主义中变得分崩离析:殖民者开始占有土地,开始掠夺资源,和阿岗昆人开始产生冲突,最后甚至导致了局部的战争。他曾经留在部落里,和这里的人和谐相处,但是他又必须回到据点;在他们遭受食物困境的时候,公主带着土著人送来了食物,解救了他们的苦难,但是这并不能改变彼此对立的关系;甚至爱情本身,在他返回之后,在她送来食物之时,“你为什么不来找我?”这一句疑问的背后是两种文明的隔阂,是“新世界”和旧世界之间无法共处的冲突。而当英国国王再次委派他去开辟印度的航线,史密斯终于选择了离开,并编织了自己沉船溺水的谎言。
《新世界》电影海报
公主也得罪了国王,于是故事出现了另一种反转,公主来到了英国人的据点,她被收留在这里生活,她学会了用肥皂洗身,用毛巾擦脸,穿上了裙子和鞋子,还开始学习语言,并娶了一个英国人的名字“丽贝卡”——告别土著的原始生活,接受文明世界的改造,对于曾经的公主现在的丽贝卡来说,这才是属于她的“新世界”,而这个新世界和英国人开辟土地构建的世界不同,看起来甚至是反向的,一种是侵占另一种则是融入,但是丽贝卡接受新世界背后依然是文明改变野蛮的殖民主义。在这里,马力克似乎对于乌托邦的构建进入了新的层次,它不再是史密斯曾经想要的那个理想国,而是以丽贝卡的接受和融入打破两者之间的鸿沟,从而让文明渗透进入原始世界而唤起“大地母亲”在人文意义上的发现:当地的拉尔夫爱上了丽贝卡,给了她和史密斯一样多的爱;在英国国王和王后的征召下,拉尔夫带着丽贝卡踏上了英国土地,受到了王室的节俭——丽贝卡被称为“新世界的公主”,但是当她穿上英国人的服装,出入英国上路社会,她就在进入新世纪中成为了被文明接纳的人。
但这还不是马力克对于这个乌托邦的完成,丽贝卡知道了史密斯的真相,她内心再一次听到了爱情的呼唤,那是她的上帝,所以她认为和拉尔夫结婚找不到那种感觉,“大地之母啊,我为什么没有那种应有的感觉?他就像一棵树,给了我遮蔽,但是我能泯灭良心吗?”在她看来,自己的心只给了一个人,那就是史密斯,“我早就嫁给他了,他还活着。”的确,在伦敦她见到了史密斯,似乎两个人浓浓爱意被唤醒。但是,正如史密斯放弃了爱而选择了印度,编织了死亡的谎言而远离了新世界一样,他身上的殖民主义是根深蒂固的,丽贝卡问他印度之行的时候,史密斯说:“我想我可能已经错过它们了。”这句话也是对爱的错过的遗憾,而丽贝卡也终于醒悟,那种爱是一种虚幻,于是她得到了重生:“大地之母啊,我现在知道你在哪里了。”她再次回到拉尔夫身边叫了一声“我的丈夫”,而身后的孩子托马斯代表着丽贝卡真正融入了新世界。
那片陌生大大陆曾经是史密斯的“新世界”,但它也一定是想要征服的殖民主义者的新世界,这片文明的土地是丽贝卡发现的新世界,她生下的孩子将成为新世界新的一代,两个新世界被展开,都成为了马力克的乌托邦:这是寻找真实自我的乌托邦,这是呼唤大地之母的乌托邦,这是融入消除隔阂的乌托邦,这是对话消弭差异的乌托邦:当丽贝卡在返途中死去,是原始世界的彻底死亡,“儿子成为新的希望。”通过拉尔夫的那封信,人类之母代替了大地之母,新生的孩子代替了新的世界,它继续创造着关于土地叙事、生命叙事的乌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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