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4-27《大白鲨》：我为什么患有惧溺症
回到1975，就是回到斯蒂文·斯皮尔伯格电影帝国的起点：这是斯皮尔伯格第一部成名作，距离1974年首部长片《横冲直撞大逃亡》仅仅一年，《大白鲨》横空出世，凭借这部电影年仅30岁的斯皮尔伯格获得了第33届美国电影电视金球奖电影类最佳导演提名；这是电影史上首部票房超过1亿美元的电影，全球票房高达4.7亿美元，继《大白鲨》之后，斯皮尔伯格1982年执导的《E.T.外星人》 和1993年拍摄的电影《侏罗纪公园》都打破了票房纪录，凭借这三部电影，斯皮尔伯格的电影收入在85美元左右，是目前全世界最富有的电影人；这是开创了“大白鲨”IP的电影始祖，1978年《大白鲨2》上映，之后是1983年的《大白鲨3》和1987年的《大白鲨4》，它们构成了令人恐怖的“Jaws”系列，其他如《新大白鲨》《鲨鱼惊魂夜》《大白鲨之夺命鲨口》更是层出不穷，直到50年后的今天，“大白鲨”依然是电影的热门IP，而《大白鲨》衍生的续集都不是斯皮尔伯格执导。
1975年的《大白鲨》的确创造了一种传奇，这个传奇横空出世，就像在平静的海面上突然杀出来的大白鲨，带来的是震撼人心的视觉冲击。为什么《大白鲨》会制造如此大的影响力而成为斯皮尔伯格电影传奇的起点，电影的类型是：恐怖片，什么是恐怖？是在毫无防备的境况下生命被彻底吞噬的恐怖，是活蹦乱跳的人瞬间变成撕裂的短肢的恐怖，是“防鲨笼”在猛烈撞击下支离破碎的恐怖，是在惨叫声中身体一点一点消失化作一滩血水的恐怖……斯皮尔伯格制造的恐怖可以说深入到了一个以前电影导演很少触及的领域，那就是未知世界，未知世界是存在的，甚至就在我们身边，但是在熟视无睹中当我们闯入期间，或者被某一种力量拖入其中的时候，我们来不及应对，我们不知道如何应对，我们丧失了所有的机会，所谓冒险，不是人类主动去探索，而是被巨大的力量卷入而成为牺牲品。
但是这也许只是对人类和大自然关系的一种偏狭理解，斯皮尔伯格把这种未知的解读放在了最后，当艾米提岛的警长布罗迪和海洋研究专家麦特像海明威小说“老人与海”中的老人一样，以胜利者的身份也是目睹了船长昆特之死的目击者身份返回时，布罗迪通过画外音为自己的这段经历做出了注解：“我以前一直讨厌海水，现在我可以想象我讨厌的原因。”曾经困扰自己的问题，终于找到了答案，这是这场冒险最大的收获，而困扰布罗迪警长的是什么问题，讨厌海水、不敢下水，这就是他的“惧溺症”，惧溺症就是一种关于恐怖的病症，或者说是一种是无法直面恐怖的病症。对于布罗迪来说，这个病症似乎明白地摆在他眼前，对于要维持这个将成为度假胜地的海岛的治安官来说，惧溺症其实在解构这他身份带来的使命和责任，这就是布罗迪想要超越自己却难以超越的症结所在。
| 导演: 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
惧溺症是一种生理型疾病，或者在最浅的层次所折射的是一种病理的存在，斯皮尔伯格从这个基点出发，构筑了关于惧溺症的的多层次结构。首先就是布罗迪无法驾驭自己的困顿感，海滩上的游客踩着沙子，进入水里，但是他从来都是远离，甚至巡逻时也是穿着皮鞋，当他和昆特、麦特坐船开始捕鲨鱼行动是，妻子更是担心他的安全，一个患有惧溺症的人，一个不敢也不会游泳的人，面对大海，面对大海里的鲨鱼，如何化险为夷，妻子对他的叮嘱，和他的依依不舍，甚至最后哭泣着离开船只，都是这种无力感的体现，但是身为警长，又必须要求他不顾个人安危，而当昆特在中途砸坏通讯设施，几乎将布罗迪的难题推向了无法解决的极端境地，不再有联系，也就不再会有救援，一旦遇到困难也只能自己解决——甚至就是把自己推向不保留希望的决绝境地。
这是生理型的惧溺症，这也是和个体有关的惧溺症，但是当斯皮尔伯格将危险归于“大白鲨”这一海洋怪兽的时候，这种惧溺症又具有了心理性特点。大白鲨生活在大海之中，而大海又是无边的，广阔的，浩渺的，本身人类对于大海代表的大自然就有某种敬畏心理——敬畏一方面是敬重，另一方面就是畏惧，敬畏是两种心态，却奇妙地结合在一起，甚至呈现出一种因果性。作为大自然一部分的大海，对于人类来说就是一个未知的世界，它的狂风暴雨，它的巨浪滔天，它的变幻莫测，就构成了对人类生存和安全的考验，而且这里面还有一头大白鲨，一头咬死了人的大白鲨，一头还未被完全了解的大白鲨，一头可以轻松将人置于死地的大白鲨，大白鲨是大海的一部分，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当然也是未知的一部分，是必须敬畏的一部分。当小镇的居民为了失去儿子夫人的那笔悬赏，通过各种不同方式去追杀“凶手”，最后捕获上来的是一头小型鲨鱼，大家这就是杀人元凶，甚至人们匆匆“结案”的心态，本身就是一种讽刺，这是对未知的无知，更是对大自然充满儿戏的隐喻。
斯皮尔伯格正是通过视觉语言制造了这种未知世界的恐惧感，让每一个观众都以沉浸的方式感知某种惧溺症：克丽丝在夜晚跳入大海之中，她在水面之上欢快游曳，镜头却是水下的未知世界；海滩开放正在预热之中，练游泳的孩子们在水里嬉戏，又是水下的画面，似乎正有某种不明生物正悄悄接近；亚力克漂浮在海面上尽情玩耍，镜头依然从水下接近滑动的四肢，危险正在出其不意靠近……一方面是大海代表的大自然作为陌生他者带来的未知，并通过这种未知的力量放大了人类的无知，另一方面则是镜头从未知世界向人类世界的靠近，更是以鲨鱼的视角呈现了一种进攻的态势，在这双重的效果中，惧溺症不再是一种个体的生理型反应，而是成为了对每一个在场者、旁观者的内心刺激，由此构筑了心理意义的压迫感甚至窒息感。
《大白鲨》电影海报
但是在生理性和心理性的惧溺症之外，斯皮尔伯格更是将其上升为人性上的、社会学意义的“恐怖”。市长哈利以小岛的发展为第一要务，认为这里即将成为度假胜利，大批游客涌入，如果按照布罗迪的想法关闭海滩，这将造成多大的损失，一方面他认为咬死人的大白鲨已经被捕获，报纸、电视的报道证明隐患已经消除，所以要利用好这个机会，而另一方面，作为掌握权力的市长，他并不是没有过大白鲨并没有真正被抓住的忧患，而是根本置个体的生命于不顾，这当然是人性的一种冷漠。在三个人驾船去捕捉大白鲨的夜晚，昆特和麦特各自从身上的伤说起了自己的传奇，唱着“漂亮的西班牙女郎”的昆特个人经历更具传奇性，他回忆二战时运输原子弹时，军舰被击沉，落水的1000名军人幸存300余人，其余都葬身鲨鱼之口，“来一杯，我敬你的腿。”这一句话的背后是岁月的沧桑感，战争其实给他留下了阴影，而对于昆特来说，战争何尝不是制造了惧溺症的罪魁祸首？但是在面对大白鲨的时候，他又用一种极端的自负清除身上的那道阴影，他拒绝布罗迪提出的换一条大船的建议，他破坏了和救援力量保持联系的通讯设备，最后他也活活被大白鲨吞噬，这难道不正是自负的后果？不正是对大自然没有足够敬畏的代价？而口口声声爱上了鲨鱼的麦特，在潜入水中时防鲨笼被大白鲨破坏，侥幸捡回一条命，最后在布罗迪抗击大白鲨的时候他似乎还躲在大海之下，这难道不也是一种自我保命的惧溺症？
为了利益不顾他人的生命，经历的战争毁灭了更多的生命，盲目的自信让自己失去了生命，懦弱保全了自己的性命……这就是在大白鲨面前呈现的不同人性，是无知，是自负，是怯弱，是自私，这些构成了惧溺症的一种现实的面向。大白鲨最后还是被人类击败了，但是恐怖并没有被根除，惧溺症也没有彻底被治愈，“鲨鱼最特别的一点，它有一双痴呆的双眼……”或许在这大海之下，在这未知世界里，还有很多这样的鲨鱼，看起来痴呆的双眼看不见什么，但是一旦睁开，它就会制造杀机，它就会吞噬生命，它就会成为无人摆脱的惧溺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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