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4-27 《光荣之路》:战壕外的死亡末路
纵深500公里的战壕,分割着战争的两边,一边是前线是枪林弹雨是血肉横飞,一边是后方是“像低等动物挤在一起”的逃避,战壕通向未知的世界,而路的尽头同样是无辜士兵的死亡,不论是前方的战斗,还是后方的审判,其实都指向生命的末路。
这末路只是因为你在1916年的战争中,在扭曲的爱国主义中,在荒谬的晋升体系中,在“我不想死”的恐惧中。绵延500公里的战壕,与敌人隔着18公里的距离,这个“敌人”是德国军队,是德国军队驻守的安特山,这是战争隔开的敌我,是战争伦理下的对错。但是敌人并不只在18公里外,敌人是人性中的虚伪,是对正义的嘲弄,是鲁莽的进攻,是光荣之路上的利诱、威逼和迂腐,是对个体生命权的漠然。对于与德国军队对峙的法国士兵来说,他们逃避不了的不是战场上的残忍和非理性,而是在秩序、利益面前的荒谬,是对“自由、平等、博爱”法国精神的玷污。
自上而下的命令,从乔治将军开始,他的命令来自总部,作为这个命令的第一个执行人,他对法国陆军将军布洛拉德的要求是:突破,突破500公里的战壕,突破已被占领一年的安特山,“10号之前必须拿下。”没有选择,没有讨论,必须隐含着命令的残酷性,而对于布洛拉德将军来说,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作为肩上背负8000生命的将军,布洛拉德却接受了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乔治透露给他如果取胜将会让他拥有对第12军的统帅,也就是说,这个不可能的任务最终通向的是一条拥有权力、勋章的光荣之路。也是自上而下,布洛拉德亲自视察战壕,向这里的士兵鼓舞士气,“继续努力做好准备,杀更多的德国兵。”作为军队秩序的统领着,他将命令给了陆军上尉达克斯,但是与布洛拉德面对“光荣之路”的自信微笑不同的是,达克斯陷入了深深的不安,因为用这样的军力去进攻安特山进攻敌人的堡垒,无异于要付出“可怕的代价”。
面对明天要拿下安特山的任务,达克斯表达了担心,但是在布罗拉德看来,原先自己对于乔治的那种“不可能”已经不复存在,在某种利益的诱惑下,他已经变得孤注一掷,而这种孤注一掷便是用士兵的生命去换取胜利。他的逻辑是建立在概率上的:如果5%的战士被自己的炮火炸死,10%的战士突破到无人地带,20%的战士突破铁丝网,那么就有65%的战士能够真正完成任务,即使只有25%的士兵进入到敌人复腹地,那也是一种突破。布罗拉德的分析完全建立在冰冷的数字上,而这概率的实现是战士们的生命。被扭曲的人性已经毫无温情可言,而在他看来,这样的死亡就是一种牺牲,为了国家为了民族的“光荣之路”,是一种爱国主义。但是达克斯却并不同意,他认为要拿下安特山无异于自取灭亡,甚至他引用Samuel Johnson的话把布罗拉德的爱国主义视为“无赖们的借口”。这激怒了信心满满的布罗拉德将军,他用自己的权力对达克斯说,你太累了,要好好休息,如果你要反对这个命令,那么就会被解职,无奈之下,达克斯只好对布罗拉德说:如果世界上有人能够拿下,那么我们也会拿下。
| 导演: 斯坦利·库布里克 |
![]() |
扭曲和病态,都是因为要遵守所谓的秩序,而到最后秩序变成了某种阴谋,那个长官带着两个士兵钻出战壕,在夜色中接近敌人的铁丝网,但是因为前去侦查的一名战士久久未能回来,那个醉醺醺、胆小的上尉竟然用一枚炸弹掩护自己跑回来战壕,而这枚炸弹就在那名士兵的脚下爆炸,他的无辜死去并没有获得某种荣耀,相反上尉却制造谎言,说是被敌人打死而阵亡,完全掩盖了自己的罪行。同行的另一名士兵想要揭发他,却被压制,并最终因为这一原因而成为接受审判的牺牲品。
接受审判只是因为在第二天的进攻中被视作怯弱。达克斯按照命令亲自指挥战士冲出战壕,但是在枪林弹雨中士兵死伤严重,他几乎是踩着同伴的尸体前行,在根本看不到敌人的密集战火中,那个被布罗拉德计算出的概率没有任何意义,结局只有一个:死伤累累。这是战争的现实,但是布罗拉德并不正是这一切,在他眼里,拿下、胜利才是通向自己“光荣之路”的唯一结果,所以面对伤亡惨重的现实,他竟然命令炮兵指挥官对着自己的战壕发动攻击,目的只是为了赶出那些没有从战壕里冲向前线的战士。这样荒谬的命令完全是集权主义者的表现,而对于炮兵指挥官的拒绝,认为这是军队的”反叛行为“,而布罗拉德竟然威胁他说:“明天枪毙!”
战斗以失败而告终,怒不可遏的布罗拉德将军将失败原因归罪于战士的畏惧和怯弱,并且操纵军事法庭进行审判。虽然达克斯一再强调发动场战斗本身就是荒谬的,军官应该为此次失败承担全部责任。但是这种公然的反抗丝毫不能改变布罗拉德的审判决心。而军事法庭的审判显得更为荒谬,从军队选出的三名”怯弱者“完全是偶然的,一位就是在那个夜晚知道了长官误杀战友的秘密,一位是因为自身不合群的性格,而另一位甚至只是因为在抓阄中运气不好而被选中。他们莫名成了被告,甚至他们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另一种死亡。在审判中,三个人都被检察官指控为在战场中逃跑,其实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因为命运的使然而使他们没能在前线战死,一位战士在前线只剩不同伴,当检察官问他最后做了什么,是前进还是后退的时候,他说是后退,因为到处是尸体,到处是死亡,只是没有再向前而被定性为“撤退”,当问及为什么没有独自进攻时,他反问,进攻?开玩笑吗?这太荒谬了?荒谬只是这些奋战在前线的战士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一种正常思维,而在军事法庭上成为怯弱的罪证。第二个战士说,到处是尸体,第三个说,因为同伴的尸体砸中了我使我陷入了昏迷。这是战场里的现实,而在法庭上,这些都成为了他们的罪状,检察官说,他们的行为是对法国国旗上的污点,是法国人民的污点。而为被告辩护的达克斯直指这样的审判是荒谬的,法庭被阻止举出证据,没有证人,没有起诉文本,甚至连速记记录也没有,他说,这个军事法庭才是真正的污点,所谓法庭的权威是对人类正义的嘲弄。最后他对那些宣判的法官说:“我曾数次羞于作为人类的一员,这将是其中一次。判其有罪会是你们每一个人死前的罪恶。我不相信最可贵的人和他的怜悯会在这里死去。”
|
《光荣之路》电影海报 |
但是他的不相信改变不了死亡,改变不了那三个无辜而偶然被选中的战士的死亡宣判。三名战士成为的可怜的牺牲品,他们哭泣他们喝酒他们谩骂前来让他们在死亡面前忏悔的神父,他们骂神父是伪善的人,其实也在咒骂这虚伪的命令,这屠杀生命的秩序和规则,但是改变不了的宣判只能让他们最后走上死亡,甚至他们比不上在关押间里的那只蟑螂,“当我们死去,而它却还活着。”生命的卑微在这里被表露得让人悲哀,虽然那只蟑螂也被他们掐死了,对于他们来说,活着的意义也只是去控制比自己更无助的动物。而行刑的那条冰冷的秩序之道,是他们最后通向死亡的“光荣之路”,他们身边是曾经的战友,而这时他们成了旁观者和刽子手;他们的身边是象征救赎的神父,但是他无法改变人世的“罪与罚”,那名下士不停地发问:我到底为什么会死,我战斗战斗,却要这样死去。但是谁也没有回答,留给他们的只有最后那立着的行刑柱,那用来消除恐惧的黑色眼罩,以及那误杀自己士兵的上尉的一句“对不起”。
被偶然选中的三名士兵没有逃脱死亡,对于战争来说他们只是一个牺牲品,而这个牺牲品的意义便是将巨大的荒谬撕开了的口子,赤露露展现出来,战争与人性,纪律和宽容,对与错,都没有了规则,只有列队的旁观者,只有无辜的牺牲品,只有像看一场死亡仪式的乔治将军、布罗拉德将军。而达克斯亲历了战争中的死亡,亲见了战争外的献祭,对他来说,不管是曾经的无奈还是在法庭上的辩护,都没能实现最后的“营救”,在这巨大的荒谬面前,他只能服从只能低头甚至只能在心里哭泣。但是荒谬似乎并不只是几个无名士兵的替罪,而是在死亡背后更大的阴谋论。达克斯向乔治将军检举布罗拉德将军的“反叛”行为,也就是命令炮兵袭击自己战壕里的士兵。乔治决定调查布罗拉德,并解除了他的军职,他说法国不能让傻瓜去指挥军队。而作为对达克斯的嘉奖,乔治让达克斯晋升,从而接替布罗拉德的指挥权。本来在乔治看来,不论是布罗拉德还是达克斯,都是为了自己的“光荣之路”,也就是说所有的目的都是指向更高的荣誉,包括他自己,布罗拉德的“反叛”也为他自己清除了异己。然而听到这个消息的达克斯不但没有高兴,反而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他的一切行为只是为了揭穿布罗拉德的阴谋,揭示他用战士的生命换取的“鲁莽的进攻”,但是荒谬的是,这竟然是通向权力的一条光荣之路。他愤怒,他谩骂,他彻底看到了对公平、正义的践踏,他看到了在死亡面前建立的荒谬不是因为战争而是人性。
但是,一个达克斯不能改变现状,不能改变战争中的荒谬和阴谋。当他返回营地,刚刚死去战友并没有带来哀痛,战士们反而用一种娱乐的方式消费着悲剧,他们在观看着一个德国少女的演出,口哨声、欢呼声像是对于这个德国“敌人”的戏谑,但是女孩流着泪唱起的那首歌却是一首悲伤的歌,一首呼唤最深处人性的歌,慢慢的,士兵们安静了,他们眼里含着泪花,和女孩儿一起哼唱着这首歌儿。这是不是也是一种荒谬,法国的士兵和德国女孩,同唱一首歌,同流一样的泪,似乎只有这小小的地方才能让人们暂时忘记战争,忘记死亡,但是这样的时刻太过短暂,新的作战命令又下达了,而在外面陷入沉思的达克斯说,给他们多点时间。
但是这“多点时间”对于将赴战场的士兵来说,又有多少意义呢?他们生活在战争的恐惧中,他们面对荒谬的生存和扭曲的人性,他们可以跨过战壕去抵抗去消灭敌人,但他们一样会在胜利的号角声中成为下一场战斗中的的牺牲者,不可逃避的死亡,铺在他们面前的“光荣之路“上,而他们永远无法返回,永远无法在堆积着尸体的战争中唱一首回家的歌。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5217]
顾后: 为“禽”所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