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27《隐秘》:只想自私地成为女人
告别了蹲了十年的监狱,远离了囚禁生活,外面的世界似乎还是阴暗的,但是坐在监狱外长凳上的伊莲娜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这种微笑不是对于重新拥有自由生活的确认,不是走向新的生命开始的渴望,而是因为她的面前站着她曾经想要无限靠近的人:蒂娅,一个她付出了所有努力寻找的“女儿”,尽管最后的DNA鉴定她并不是蒂娅的母亲,但是当长大蒂娅终于向她走来,伊莲娜还是在内心深处成为了一个母亲,就像她走进监狱时说的那句话:“我的人生充满了困惑,我还没有过做女人的感觉。”
伊莲娜是一个漂亮的乌克兰女人,为什么她会有一种从来没有做过女人的感觉,不是她女儿的蒂娅到来,为什么会让她重新找到自己?“隐秘”是“隐秘女人心”,托纳多雷一开始就把伊莲娜的人生放在了面具之下的隐秘人生了:每次三个女人走来,她们戴着没有表情的面具,站在幽暗的空间里,藏在暗处的一双眼睛窥探着他们,然后一个声音传来:“乔治娅留下,其他的人可以走了。”留下,意味着被选中,而被选中开始的人生和面具一样,处在一种隐秘状态里,只有那毫无遮掩的肉体呈现在那双眼睛之下。肉体只是肉体,它不是女人的全部,甚至在肉体书写的人生里,伊莲娜完全被取消了作为一个女人的存在——就像她被取名叫乔治娅一样,在被命名的故事里,只有被捆绑的肉体,只有受虐待的现实,只有被代孕的器官,以及只是作为商品的女儿。
面具的人生开启之后,是字幕,字幕之后则是十二年后的现实,坐在车子上来到意大利维拉奇的伊莲娜已经不再戴着面具,像一个正常的女人一样,开始在这个城市寻找工作。这十二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托纳多雷用破碎的镜头语言制造着藏了十二年的隐秘故事,即使一一个看上去的确是女人的非面具生活面对现实,伊莲娜依然是一个隐秘的女人:她为什么要租用破败而且车辆经过是会摇晃的公寓?她为什么要在对面的公寓里找清洁工的工作?她又为什么接近四楼的佣人吉娜并且趁着一起看电影盗取了她包里的钥匙配备好了遥控器?托纳多雷制造足够的悬念就是为了让隐秘在最大程度上成为一个不愿公开的秘密,一方面,在伊莲娜实施自己的计划时,充满了紧张气氛:她趁着对吉娜说自己出去的短暂时间,要将包里的这把钥匙配好,在取号、排队、等候中,由于时间紧迫,她几乎是放弃了,之后终于轮到了她,在付款时又出现了问题,而等她配好了钥匙重新回到电影院,幸亏电影还没有结束,吉娜还在等她,但是那时的吉娜双手又紧攥着拎包,伊莲娜根本没有机会放进原来的钥匙,等两个人一起用餐时,吉娜的手也没有离开过包,制造了悬念,制造了紧张,最后她终于制造了杯子里的水倒翻的假象吗,才有机会完成。而当她终于成为了阿德彻家里的佣人,抓住机会潜入房间,发现了衣橱后面的保险柜,而此时女主人萨拉莉开始在外面喊她,并朝着她走过来,伊莲娜想要把衣柜移到原先的位置,却不想被东西卡住了,在这几乎被败露的紧要关头,她终于在瞬间发现了被卡住的高跟鞋,并顺利完成了自己的行动。
她带着怎样的目的来到维拉奇,她如何要在这套公寓里找工作,她为何要配置主人家的钥匙,她为什么发现衣橱后面的保险柜?所有的为什么都是悬疑,也都变成了隐秘的一个部分:她是不是为了钱?因为阿德彻夫妇是珠宝商,他们制作珠宝的房间从来不允许伊莲娜进入,而伊莲娜慢慢接近他们,取代吉娜成为他们的女佣,工作勤恳取得他们的信任,都是为了接近那个保险柜。托纳多雷在现实中制造悬念,但是另一方面,却不时插入回闪的镜头,这些回闪的镜头是瞬间的,是破碎的,它甚至在另一个意义上肢解着现实中被营造出来的悬疑感,但是一种对比产生了:在现实中的伊莲娜几乎都穿着黑色的衣服,脸上是隐而不露的表情,而在闪现的镜头里,世界却是金黄色的,泛出某种亮色:她披着金黄的头发,她露出阳光的笑容,一个男人走到她面前,然后为她捧上新鲜的草莓,伊莲娜看着他,感觉到一种温暖——这无疑是一幕爱情的开始,也正是在现实之外的闪现中,伊莲娜才是一个女人:她吃着草莓,她被男人呵护,她感受着爱。
但是这种温馨的场面并不长久,这只是伊莲娜闪现记忆的一部分,同样是金黄色,同样是男人,她却最后变成了性奴隶,在被捆绑中遭受身体的摧残,于是,在被拼接起来的镜头里,伊莲娜曾经的面具人生便慢慢呈现出来:她被光头强占,然后变成了子宫机器,在被侵占肉体、怀孕中,她完全失去了作为女人的身份,而且在垃圾堆闪现的镜头里,那个给她送草莓躺在她怀里的男人最后在垃圾堆里露出了一个头颅,天上反而乌鸦在飞,乌云密布中这是伊莲娜完全失去女人的悲惨结局。虽然她最后趁赤裸而喝了酒的光头沉睡自己,将一把剪刀狠狠地插了进去,但是这只不过是消灭了压在她身上的罪恶男人,当爱人死去,当不能再生育,伊莲娜也失去了作为一个女人的生活。
导演: 朱塞佩·托纳多雷 |
所以当十二年前的那一幕幕以破碎的闪回镜头出现,伊莲娜的人生也变得破碎,但是她来到这个城市,她付出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找回自己身为女人的那一切,而这之中最为重要的是找到她的女儿。在十二年里,被侵占到怀孕,伊莲娜生下了9个孩子,他们都被光头卖给了别人,生下孩子的伊莲娜只是在孩子出生的那一刻看了孩子一眼,当光头抱走自己的骨肉,对她说的是:“然后忘了她。”但是伊莲娜没有忘记,她就是在十二年的隐秘生活之后重新寻找女儿,重新成为女人以及母亲。从面具人生、代孕机器,到成为一个女人,对于伊莲娜来说,这一切都在隐秘状态中展开,她的目的只有一个,找到自己最后出生的女儿,而她在十二年的时间里收集的信息表明,阿德彻家的女儿蒂娅是他们收养的孩子,而她正是自己的女儿——那份领养证书就在保险柜里,她的一切努力就是为了拿到这一份证明。
但是对于伊莲娜来说,她的目的并不是简单地找到女儿,而是把成为一个女人的思想倾注在蒂娅身上,也就是说,这是一种超越了血缘的情感投注,只有让蒂娅成为一个勇敢的、不受人欺负的女人,她才能有足够的的能力抵抗罪恶的男人,才不至于重蹈自己的悲剧。在这个意义上,不仅仅是女人,不仅仅是谱系上的母女关系,而是用一种母性伟大的爱来让她成长。进入阿德彻家里,给蒂娅买礼物,陪她看书讲故事,带她出去,都是建立一种情感的需要,更重要的是当她发现蒂娅被同学欺负时,回来把蒂娅捆绑起来,然后一次次推倒她,一次次让她挣扎着起身,她就是要通过这种看上去灭绝人性的魔鬼训练,让蒂娅不再被人欺负——对蒂娅的捆绑过程中,她不时闪现的是自己身体被光头捆绑身心受到严重摧残的镜头,告别悲剧只能用现在的残忍来避免未来的残忍。
伊莲娜实践着作为一个母亲的职责,更从一种非人道的方式中希望改变命运,这无疑体现着母亲的伟大,体现着作为女人的反抗精神,但是伊莲娜的这种成为女人的实践却是自私的,甚至她只是把寻找女儿、教育女儿变成了唯一的目的,在这个目的之下,她反而给别的女人带来了伤害。除了伊莲娜之外,电影中的女人主要有三个,一个是她寻找到的女儿蒂娅,她通过捆绑式的折磨让蒂娅变得勇敢,在这个过程中,蒂娅其实是受到了伤害,不仅仅是胳臂上留下的伤痕,更在于在没有被揭示身份的情况下,家里的仆人让自己遭受这一种魔鬼游戏,蒂娅无疑有着太多的不理解,甚至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了恐惧。内心的阴影是存在的,但是托纳多雷似乎肯定了伊莲娜的做法,蒂娅即使骂她打她之后还是和她有了深厚的情感,而最后即使DNA鉴定蒂娅不是伊莲娜真正的女儿,在她出狱的时候去接她,无疑就代表了托纳多雷的想法。
《隐秘》电影海报
而除了蒂娅之外,其他两个女人却变成了伊莲娜自私的牺牲品。吉娜是阿德彻家里原先的女佣,伊莲娜为了找到领养证明,为了接近蒂娅,她必须成为阿德彻家里的新女佣,所以那次在楼梯上,她的一个小小举动,让吉娜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后脑勺直接流出了大滩的血,之后吉娜一直在医院里,坐在轮椅上的她几乎成了植物人,她的目光中呆滞,她的身体无法活动,而伊莲娜是带着愧疚去看她,对她说话,像是对自己忏悔,但其实是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我和过去还没有和解。”为什么自己和过去没有和解却要牺牲吉娜的健康、毁坏她的生活?吉娜无疑是无辜的,这种无辜折射的是伊莲娜的自私,但是托纳多雷似乎为了制造更多的悬疑,竟将吉娜变成了一个装模作样的女人,她根本没有受伤根本不是植物人,当一次伊莲娜拿着他的手签字的时候,吉娜冷冷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老是让我签字?”
吉娜真的疯了,反而可以强化伊莲娜的负罪感,也反而使得这个隐秘故事更具深刻性,当托纳多雷如此设计,使得吉娜变成了和伊莲娜一样生活在隐秘世界里的人。而另一个女人成为伊莲娜自私的牺牲品的则是蒂娅的母亲萨拉莉,伊莲娜一开始怀疑萨拉莉根本没有生过孩子,所以更确信了蒂娅是领养的,但是在萨拉莉充分信任的情况下,伊莲娜偷偷打开了保险柜,偷偷捆绑住了蒂娅,偷偷实施自己的隐秘计划——这当然不是最主要的,有一次接送蒂娅的时候,伊莲娜发现了公园里拿着报纸的人正是那个光头,他没有死,伊莲娜这时才想到蒂娅可能遭受的威胁,在公园找寻不到的情况下,她跑回了家里对着萨拉莉大喊:“蒂娅被人绑架了。”但是蒂娅却已经回家,正是这一次事件让萨拉莉产生了怀疑,后来萨拉莉在伊莲娜的房间里发现了蒂娅的照片和几张绘画,她更怀疑伊莲娜是有目的来到自己家里,而这个目的就是勒索,于是萨拉莉对她提出了警告,而在他们对话的时候,光头已经找到了伊莲娜并躲在房间里,他认为萨拉莉是自己拿到钱的最大威胁,于是他设计在萨拉莉的车上做了手脚,无辜的萨拉莉落水而亡。在这个过程中,伊莲娜明明知道光头会采取错失对付萨拉莉,却没有丝毫阻止,不管萨拉莉是不是蒂娅真的母亲,她对于蒂娅的爱是真诚的,她对伊莲娜提出警告也是作为一个母亲保护女儿的职责,但是伊莲娜为了自己的目的,为了不破坏整个计划,竟然害死了萨拉莉。
吉娜是无辜的,萨拉莉是无辜的,伊莲娜无疑在成为母亲成为女人的这个过程中,手上沾着无辜者的血,蒂娅不是无辜者但也受到了她的某种伤害,所以当伊莲娜只为自己重新成为母亲,只为找到做女人的感觉,而将对他人的伤害都置于计划之下,女人何苦为难女人,面具被摘下,隐秘被公开,对于伊莲娜来说,她依然不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依然是戴着面具生活在阴暗世界的一个隐秘机器。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4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