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1-29《原来如此的故事》：孩子，你可要仔细听
我有六个诚实可靠的跟随，
我懂的一切都由它们教会。
它们名叫何时、什么、哪里，
还有如何、为什么、以及谁，
我常派遣它们去翻山越海，
我还命令它们去东奔西飞；
在它们为我干完活后，
我会让它们歇息，好好安睡。
——《大象的鼻子为什么那样长》
六个可靠的跟随，是何时、什么、哪里、如何、为什么以及谁，当它们翻山越岭、东奔西飞干完活，便是完成了这六个最基本问题的回答，如此便可以好好安睡。而对于世界所有疑问，六个跟随背后则是更多的问题以及更多的答案，它们是八百个“如何”，是九千个“哪里”，是十万个“为什么”，是数不清的“谁”。当然，当吉卜林用最后的歌谣讲完“大象的鼻子为什么那么长”的故事，“为什么”也找到了最后的答案。
可以说，“六个可靠的跟随”就是吉卜林为女儿设置的知识手册，八百个“如何”、九千个“哪里”、十万个“为什么”和数不清的“谁”更是吉卜林为女儿探索世界之奥妙提供的更大空间，它们提供了“鲸鱼的咽喉为什么很小”“骆驼为什么有驼峰”“犀牛皮为什么有许多褶皱”等问题的答案。但是吉卜林的这本书与其说是一本和知识有关的读物，不如说是女儿的教育启蒙，他并没有从科学的角度来回答和动物有关的知识问题，而是通过超凡的想象力和诙谐的表现力为女儿创造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童话世界：“亲爱的孩子”是很多故事的开头，“很久很久以前”是故事的时间背景，每一个故事中都有吉卜林自己创作的插画，而故事的结尾也都有能让女儿把故事记住的一些童谣，由此构成了一个特殊的童话世界，这部启蒙书更可以看作是父亲写给女儿的第一封人生书信。
1882年至1886年，吉卜林侨居美国，他于是给女儿约瑟芬创作了这本儿童故事集，其内容涉及印度、丛林、草原、世界之初，而故事的主人公就是我们熟知的动物，和它们有关的故事也都体现了这些动物与众不同的特点，在非科学知识的普及中，吉卜林构筑了一个和成长有关的童话世界：《大象的鼻子为什么那么长》中，小象一开始和其他大象一样并没有长长的鼻子，“它们当时只有一个黑乎乎的凸出的鼻子，就像一只靴子那么长。”但是小象有着同类没有的好奇心，有一天它遇到了鳄鱼，鳄鱼就咬住了小象的鼻子，而且想吃掉小象，而小象挣扎着，于是小象的鼻子被鳄鱼不断拉长，“它拽呀，拽呀，鼻子越拽越长。”终于小象挣脱了鳄鱼，但是它的鼻子也从此变成了，这并没有给小象带来不便，相反它利用长鼻子可以摘到别人摘不到的香蕉，于是它的家人们都去那条灰蒙蒙、绿悠悠、油腻腻的河流，向鳄鱼讨要新鼻子，“而从那之后，哦，我亲爱的孩子，你能看见的所有大象，还有那些你看不到的大象，都有了一根长鼻子，和那头永不满足的小象一模一样的鼻子。”
这就是吉卜林想要给女儿传达的一个教育理念：像小象保持着好奇心，这样不仅可以拥有超级厉害的鼻子，还能从何时、什么、哪里、如何、为什么、谁中获得更多的知识。《骆驼为什么有驼峰》中，吉卜力创造性地将骆驼不干活而发出的“哼哼”声和“驼峰”一词结合在一起，在英语中，“哼”的humph和“驼峰”的hump，拼写和读音都非常相似，所以当骆驼整天“哼哼”而不愿意干活，在它身上出现肉疙瘩“驼峰”就成为了对它的惩罚，“但它直到今天也没能补上它当初浪费掉的三天时间，而且还没有学会怎样遵守规矩。”在最后的歌谣中，吉卜林就通过吟唱讲述了一个道理：如果我们缺乏劳动和锻炼，就会和骆驼一样长出丑陋的肉疙瘩，“如果我既不劳动又不锻炼，/小孩子和大人一样会驼背，/背上长个肉疙瘩可真是丢脸！”小象因为有永不满足的好奇心，所以鼻子长长而有了新的功能，骆驼因为不爱劳动、不爱锻炼，所以身上长出了丑陋的肉疙瘩，正面或者反面，吉卜林都给女儿提供了有趣而充满想象力的启蒙教育。
| 编号：C38·2251105·2382 |
《原来如此的故事》不仅通过动物的故事达到启蒙的目的，吉卜林更是讲述了人类的第一封信、字母表的发明和禁忌等人文故事。在《第一封信是怎样写成的》这个故事中，吉卜林设置了新石器时代的一家三口，其中的女儿塔菲跟随父亲外出捕鱼，但是他们忘记了带鱼叉，于是塔菲就画了一幅图，让外乡人将这幅图带到自己的部落交给母亲，但是母亲并不知道画上那些符号的意义，于是她和大酋长、小酋长和其他更小的酋长，把外乡人当成了人质，前来寻找塔菲父女，最后疑惑解开了，而当塔菲告诉大家自己所画的内容和符号所表达的意思，她只想取来爸爸的黑杆鱼叉，但是大酋长却发现了这个伟大的发明，这就是信件，“这可是一项伟大的发明，总有一天人们会管它叫写信。”这便是人类的第一封信，塔菲无疑就是人类文明史上的发明家，但是正如大酋长所说，因为这封信只是图画，并不能让所有人都看懂，所以，“总有一天，我们会造出字母，造出全部的26个字母，到那个时候，我们将既会识字又会写字，我们将可以清清楚楚、不出差错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大酋长明确说出未来会发明26个字母，这无疑就变成了吉卜林的“未卜先知”的小小失误，但是在《字母表是如何造出来的》中，这个故事就沿着这条路继续下去了：一个星期之后，塔菲再次恶搞爸爸去捕鱼了，不过这次妇女之间的对话中出现了“字母”的雏形，比如A表示长着大嘴巴的鲤鱼，然后画上张开嘴巴的鲤鱼；Ya是另一个声音，然后两个声音又合在一起组成了“呀”，声音再通过绘画变成了符号，就这样他们发明了字母：A被被刻在一颗牙上，C是一个珍珠牡蛎壳的內侧，D肯定是一种贻贝壳，E是卷曲成这个字母形状的一根银丝，J是从珍珠母中取出的一个鱼钩，S是条小银蛇，T是一根小骨头的末端，被磨成了光亮的褐色……塔菲和父亲“发明”了26个字母，它们从声音和物体的结合产生的符号最终演变为人类文明的一部分：
过了好几千年好几千年以后，象形文字、古埃及通俗文乎、尼罗河文字、线性文字、古阿拉伯文字、卢恩文字、多立斯文字、爱奥尼亚文字，以及许许多多古代文字都已湮没（因为古代那些皇帝、法老、术士、巫医都不懂得珍惜珍贵的事物），而古老而优雅、简单而易懂的ABCDE字母表却依然完整如初，演变成了今天所有可爱的孩子们学习的工具。
而在这个故事的歌谣里，吉卜林却认为特格迈特部落建在河边的伟业如今随着河流滚滚东流，“只剩下打破寂静的布谷啼呜，/只剩下阳光还照在梅洛山丘。”在这里吉卜林的风格一改过去故事中的明快和欢乐，变成了淡淡的忧伤，这忧伤和远古的文明有关，也和自己的情绪有关，“唉，太遥远，距离太遥远，/她呼唤爸爸的声音难以穿透，/要找到心爱的女儿塔菲，/特格迈一直在孤独地漫游。”在这里吉卜林所寄托的就是对女儿约瑟芬的哀思——《原来如此的故事》创作于1882年至1886年吉卜林侨居美国期间，但遗憾的是，小约瑟芬1899年死于肺炎，三年以后的1902年吉卜林才出版了《原来如此的故事》，并亲自创作了插图。可以说，这些故事再也无法让一个父亲唤醒“我亲爱的孩子”，吉卜林补充的插图和歌谣让这本书可以被更多的孩子看到，也算是他对女儿的一种告慰。
是知识的启蒙读物，是人生的教育手册，但是对于身份特殊的吉卜林来说，这本书也成为关于野蛮与文明的参考书，甚至可以从中解读吉卜林的一些思想印记。这些故事都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远古，发生在非洲、红海、亚马逊地区等原始世界，那些动物为什么成为现在这个样子，绝非仅仅是一种脱离现实的童话构筑，这其中就有明显的文明对于原始、野蛮的渗透和驯化——很多故事中都有人的存在。《鲸鱼的咽喉为什么很小》中的鲸鱼原来可以吞噬在大海中的所有鱼类，它开始要弄些人来吃，当他把足智多谋的水手吞下肚子后，发现水手在鲸鱼肚子里蹦呀，跳呀，碰呀，撞呀，腾呀，跃呀，敲呀，砸呀，咬呀，叮呀，刺呀，它无奈只好听水手的话，将他送回家，这个爱尔兰人回到了家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而鲸鱼经过这次教训之后喉咙变小它也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难道不是人类对鲸鱼的驯化？《犀牛皮为什么有许多褶皱》中的犀牛原先也没有皱着，他看不起人类，“犀牛从来就不懂礼貌，它以前不懂，现在也不懂，将来也不会懂。”终于那个帕西人从树上跳下来，将蛋糕屑弄在了犀牛皮里面，当犀牛穿上三颗纽扣的犀牛皮，他就感到了难受，“它滚呀，滚呀，滚呀，可滚得越厉害，蛋糕屑就粘得越紧，它也就感到越痒。”最后犀牛皮就有了皱褶，帕西人用人类的智慧惩罚了“不懂礼貌”的修犀牛；《豹子身上的黑斑是怎样来的》也和人类有关，是猎人利用森林里的光影给豹子身上点了斑点，“那个猎人在为豹子点斑点时，有时手指尖滑动了，结果那五个斑点就有点模糊不清，不过只要你仔细看，就会发现豹子——那就是五个手指留下的痕迹。”
和动物成为现在这个样子的每个故事，都和人类有关，动物被人类惩罚，动物受到了人的改变，动物也变成了无法脱离人类的动物，在某种意义上，那些远离人类的非洲、澳洲、“高高草原”就成为了人类的一部分，而在《犰狳的来历》中吉卜林说自己还从来没有去过亚马逊，但是，“我真希望在我变老之前，有一天能乘船去那里！”对于吉卜林来说，那是一个自己未踏足的蛮荒之地，也是自己渴望看见的开垦之地，“但多恩号和马格德莱娜号，想去就随时可以去！”而三个文明故事，更是一种人类中心说的表达：在《第一封信是怎样写成的》故事最后，吉卜林绘制了一幅刻在象牙上的远古时代图景，而这就是真实存在的“文物”：
这截象牙本来是特格迈部落一个旧喇叭的构成部分。图画是用兽爪之类的东西刻的，刻痕用黑蜡填充，但填充那些分隔画面的线条和画面下方那五个小圆圈用的是红蜡。这幅图最初被刻好的时候，象牙的一端曾罩有一个用珍珠、贝壳和宝石结成的网状物，但如今那件宝贝早已损坏并遗失，只剩下你可以在画面最下方看见的那一小片。象牙两边的字母是具有魔力的神奇的卢恩文，要是你能读懂这些文字，你会发现一些非常新奇的东西。这截象牙早已发黄，而且满是刮擦过的痕迹。它的直径和长度都是两英尺，重量是11磅9盎司。
在《字母表是如何造出来的》一文中，声音符号成为了人类的最初字母表，这些字母表也是后来不同文字的起源，“演变成了今天所有可爱的孩子们学习的工具。”而在《关于禁忌的故事》中，吉卜林依然以塔菲一家为主要人物讲述了禁忌的作用，“禁忌令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大酋长的回答是：“禁忌令在被人触犯之前毫无意义。哦，特格迈唯一的女儿，但如果你触犯禁忌令，那就意味着被棍棒打，被荨麻抽，还要用锋利的贝壳在你背上文出精美的部落图腾。”对禁忌的尊重就是对古老文明的尊重，但是这种尊重就像塔菲一样，记住就意味着“她爸爸去哪儿都把她带上”，而这也意味着文明对原始的尊重就是打开进入的通道。《独来独往的猫》中，吉卜林更是预设了人类文明的初始，“当然啰，最初时男人也是野人，而且野得不能再野，直到他遇上了女人。”就像猫一样，独来独往又自得其乐，但是这样的日子并不是人类的最终状态，“但我更喜欢我的狗狗宾奇，因为它懂得如何举手投足”，吉卜林更喜欢懂得“举手投足”的宾奇，这也意味着进化是人类的目标，文明是人类的理想，这也是对于原始、野蛮的一种超越。
《含与豪猪》是吉卜林最后加入的故事，“含”是《圣经·旧约·创世纪》中的人物，是诺亚的儿子，是闪和雅弗的兄弟，但更重要的是，含是非洲人的始祖，当在这个故事中豪猪想要登上诺亚方舟，含就厉声训斥豪猪，“你给我好好听着！别因为一个人长得黑，说话像个粗人，你就以为可以对他发发脾气。”“我可是含”就是含亮出自己的身份，就是表明自己的特殊地位：
等这船一到亚拉腊山，我就会成为非洲的皇帝，那时从拜尤达沙漠到贝宁湾，从贝宁湾到达累斯萨拉姆，从达累斯萨拉姆到德拉肯斯山脉，从德拉肯斯山脉到印度洋和大西洋相汇处的好望角，全都归我管辖。那时我将是王中之王，所有的族长、酋长、巫医、祈雨巫师，尤其是那些正等着你的豪猪猎人，全都归我统领。你得乖乖听我的！你将住在自己挖的洞穴和遍布非洲的废矿洞里。要是我听说你再发脾气，我就会告诉豪猪猎人。豪猪猎人就会来找你，把你从洞里抓出来。我——是——含！
从此非洲人喂豪猪都变得很小心，“现在故事讲完了！快去让阿姨给你梳头吧！”《含和豪猪》的故事结束了，作为“原来如此的故事”也拉上了帷幕，吉卜林对女儿教育启蒙也告一段落，但是“从此以后”的规则也是豪猪被驯服的结果，是文明战胜野蛮的标志，“原来如此”也变成了写给人类文明的一曲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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