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5-23 《我的父亲母亲》：风雪路上盛开的爱情

迎着风雪，踏着冰路，是十八岁少女最纯美的初恋，也是年迈母亲生命中最重要的行走，冰冷的现实里却有温暖的念想，黑白的影像里深藏着彩色的爱情，一条路，连通着小村和县城，也连通着现在和过去，更连通着少女和教师一生的坚守。

“父亲原本不是我们三合屯的人，他是后来才来的。当年父亲和母亲谈恋爱的事，曾经轰动一时。村里人说来说去的，听起来都像个故事了。那年母亲刚满十八岁，父亲也只有二十岁。听母亲说是一挂马车把父亲拉到了三合屯。”一挂马车沿着这乡间的小路，来到这个叫三合屯的地方，对于父亲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这是一个隔绝的地方，那些历史的屐痕，那些政治的斗争，都在这个世界之外，这里的土地沉寂却美丽，这里的人们封闭却热情，还有那阳光，草地，小路，白桦和麦子，组成了最优美的风景。而且这里还有美丽、热情、心灵手巧的十八岁少女。

	导演: 张艺谋 编剧: 鲍十 主演: 章子怡 / 郑昊 / 孙红雷 / 李滨 / 嵇波 / 丁嘉莉 类型: 剧情 / 爱情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 语言: 汉语普通话 上映日期: 1999-10-16(中国大陆) 片长: 89 分钟 又名: The Road Home / My Father and Mother

可以说，一挂马车拉着父亲来到这个山村，改变了父亲的生命轨迹，也改变了母亲人生的坐标。作为乡村教师，父亲代表的是知识，是理想，是文明，“咱三合屯也有先生了。”瞎眼的姥姥对母亲说，父亲的到来对于这个偏僻而封闭的世界来说，不是文明与愚蒙的冲突，而是激发那些从未走出去的村民一种内心的向往。盖校舍的时候，大家给盖房的人烧饭送饭，还要让村里最美的女人织一块最好的“红”，上梁之后就挂在学校的教室里。这是对知识的尊重，这是对文明的崇敬，而父亲吃的是各家的“派饭”，更是村人们对于教书先生的尊敬。

而对于母亲来说，这种最单纯的向往变成了爱情的催化剂，变成了个体追求自由追求爱的表达。她总是用一只青瓷碗盛好自己亲手做好的饭菜，希望父亲能够吃上她做的可口饭菜；她总是拎着篮子站在父亲送学生走过的那条路哭边，只等待那一次的相遇；她总是在现在都不打水的前井打水了，因为这样会路过学校听到父亲领着孩子们读课文。她总是用一种等待、期盼的目光寻找那一个影子，而在那不相见的暧昧中，她在心里编织了一个“声音的诗学”，这是一种虚构，这是一种念想，“读书识字，多长见识；能写会算，是件好事；大事小情，提笔就记；知今知古，知天知地；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东西南北，四方天地；风霜雪雨，事事在意；长幼尊卑，敬重有序；彬彬有礼，有情有义；人生在世，要有志气。”父亲自己编的“识字歌”从学校的窗户中飘出来，飘在村子的上空，飘进母亲的心里。“母亲不识字，有的课文她也听不懂，但是她觉得父亲的声音是天底下最好听的声音，从这一天开始，母亲就天天去听。”这声音对于不识字的母亲来说，是一种启蒙，它打开了母亲的心灵，也打开了山村对于文明、理想的向往。这最好听的声音，从此便再也抹不去，再也不能消逝了，“后来村里人习惯了，就没人再去听了，可是母亲还是去听，她一听就听了四十多年，这已经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

声音的诗学占据母亲心灵四十多年，她在挑水经过学校的时候听到过；她在路口等待父亲送孩子的时候听到过；她在用窗纸糊着教室里的窗户时听到过；她在病重昏迷醒来的时候听到过……那声音进入了少女的心灵，这是动听的声音，这是爱情的声音，从此便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在这样的声音诗学中，母亲主动表达着爱，主动用诗意、浪漫和抒情构筑自己的爱情。“明天该轮到我家吃饭了。”这是母亲和父亲的第一次对话，那一点的羞涩，那一出的低头，那微笑和柔情，迅速荡漾开来，对于父亲来说，也感受到了那颗跳动的心，那份浓烈的爱。为了这一餐“派饭”，母亲很早就起床准备，烧水做菜，而父亲到来的那一刻，站在门前的母亲在阳光里变成了一幅画，“父亲对我说过，他第一次到母亲家吃派饭的时候，母亲站在门口迎他，他记得母亲扶着门框站在门口的样子，就像一幅画，他说很多年他都忘不了这幅画。”

《我的父亲母亲》电影海报

声音的诗学打开了少女的心扉，而这一幅画又让父亲感受到了纯美和诗意，一瞬间的注目却成为一种永恒，成为四十年来不离不弃的坚守。但是母亲看见父亲吃饭时的那窗口毕竟显得太小，小得容不下这纯美干净的爱情。那青花瓷的碗似乎已经剩下了最羞涩的爱，可是“后晌我给你做饺子，你过来吃。”的邀约却成为一种遗憾，母亲准备饺子馅的时候，瞎眼的姥姥对她说：“你别忙了，免得后悔。先生和我们不是一路的，这事成不了。”这是一种忠告，姥姥其实也是爱情的坚守者，她就是在姥爷死的时候哭瞎了眼睛，但是她内心有着别样的隐痛，从县城里来的先生，有着知识的先生，在这个小山村里会呆多久，她不知道，父亲自己也不知道，所以母亲的所有付出很可能是一场空。

但是母亲却没有这么想，或者说她只想要一种激荡内心的感觉，只想要这好听的声音，只想父亲的看见她对她微笑。这小小的念想对于她来说是一生的期盼，而当父亲真的走到门口的时候，那一声告别似乎也印证了瞎眼姥姥的预言，“我要走了，回县里去。”热腾腾的饺子在锅内，热腾腾的爱情在心口，换来的却是无奈地分离。父亲说，你穿红衣裳真漂亮，母亲羞涩地低头；父亲送给母亲红发卡，“配你的红衣裳好看。”母亲微微笑着。但是父亲却走了，来不及告别，来不及吃上热腾腾的饺子，一挂马车在尘土飞扬中远去，就像当初时来的那样。

而这一次突然的离开留给母亲的是“我一定回来，腊月初八之前回来，腊月初九孩子们就放假了。”的承诺，这样的承诺对于母亲来说就是一份希望，一种念想她把饺子装进青花瓷碗里，用布包好一路追着那一挂马车而去，戴着好看的红发卡，穿过白桦林，奔跑过小路，但是母亲不小心摔倒在地，青瓷碗摔碎了，饺子散乱一地，红发卡也不见了，而母亲望着远去的马车和父亲嘤嘤地哭起来。离开在母亲心里变成了坚守的信念，这坚守是一枚红发卡，“母亲一连好几天早出晚归，她把那几十里山路都跑遍了，她想找到父亲留给她的那支发卡。”这坚守是那留着懵懂回忆的青瓷碗，姥姥说“使碗的人走了，把闺女的心也带走了，把这碗锔好了，也给闺女留个念想。”这坚守是那传出过好听声音的教室，母亲买来窗纸，一个人看见教室上的那块红布，她糊上窗纸，贴上剪纸，整理好课桌椅，坐在教室里仿佛听到了父亲教孩子们念“识字歌”。

而这坚守也是那条通往县城弯曲的山路，父亲从这里来到山村，父亲也从这里离开母亲，对于母亲来说，这条路盛开了一个少女的梦，撩开了纯真的爱情，高一脚低一脚不要心肺的奔跑，是18岁青春盛开的刹那，只是那到来的马车上不是熟悉的父亲，迎面吹来的只有寒冷的风，只有飘飞的雪。母亲发热生病了，她躺在床上，心却已经上路。从病床上起来，又包好包子，一个人出门，“我要县城去找他。”母亲说，那是寒冷的日子，那是没有阳光的冬天，一身红棉袄的母亲是这风雪之中最美丽的风景，那是执拗热烈的红色，那是痛并快乐的行走——只不过这一条路，母亲没有走到尽头，没有到达父亲在的县城，她晕倒在了半路上。

没有走完的路，对于母亲来说，却是爱情最美丽的绽放。昏迷两天之后，母亲醒来再次听到了朗朗读书声，听到了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父亲听说母亲病倒了，连夜偷偷跑来了，陪伴了一宿。爱情成为他们在这寒冷的日子最好的慰藉，尽管父亲偷偷跑来让他背上了更严重的问题，但是在雪地里，那一身的红成为父亲和母亲爱情中最耀眼的颜色。

“在当年，自由恋爱还是一件很新鲜的事，母亲给三合屯开了个头。”对于父亲和母亲来说，这是一生铭记的相遇，这是一生不离的坚守，尽管他们最后在一起的日子因此推迟了好几年，但是从此在一起了就再也没有离开。那一段历史里，他们一定离开过这个山村，一定遭遇了人生另外的寒冷，但是对于他们来说，这些离开和寒冷都是可以忽略的，那条通向外面的路上有着他们的足迹，而当他们最终在一起最终又回到山村的时候，一定是最圆满的回归。

“The Road Home”，走过了初恋的羞涩，走过恋爱的分离，终于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父亲因为筹措改建校舍的资金，病倒了，在县医院最后逝世。而我又从这条路回到了乡村，母亲的唯一心愿就是把父亲“抬”回来，“过个山，过个沟，记住这个道，就是这个意思。”母亲为什么要拿出那破旧的织机，为父亲织最后一块布？母亲为什么不肯答应我的想法去城里住？母亲为什么还要带着我去学校的教室看一眼梁上的红布？这是父亲死去的现实，这是四十年后的现实，但是那声音还在，那条路还在，父亲也像没有离开一样，而在黑白的冰冷现实里，却永远有着那鲜明、热烈、美丽的回忆。

我答应了母亲把父亲“抬”回来的心愿，村长曾经担心村里没有抬棺的劳力，而最后一百多人前来抬棺，这其中有很多从外地赶来的父亲的学生，而那事先准备的4000元劳务费，没有一个人要，迎着风雪，这是父亲回家的路，这是母亲陪伴着走过的路，这也是我理解那一代人爱情的成长之路。这是一种延续，这是一种继承，当那间破旧的教室里再次响起那朗朗的读书声，响起“读书识字，多长见识；能写会算，是件好事”的《识字歌》，萦绕在母亲耳边的依然是四十年来没有听够的声音，只是这一次，站在父亲常站位置上的是我，声音叠印，色彩叠印，故事叠印，母亲也仿佛看见那个在阳光中奔跑着寻见爱情的十八岁少女，红棉袄在弯曲的山路上盛开如一朵永不凋谢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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