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5-23 《洛奇》：割开眼皮让我看见
看见，只是看见，只是看见自己，只是看见自己不倒，只是看见自己如何在与拳王的15回合对决中不倒下——不是为了战胜对手，不是为了获得冠军，当不再倒下成为看见的最后目的，对于洛奇来说，就是一次真正证明自己的机会，就如她在赛前对艾莉说得那样：“这是事实，我是无名小卒。不过这也无所谓，你知道吗？因为我一直在想，就算我输了也无所谓，就算他打破我的头也无所谓，因为我只想坚持到底。没人能与阿波罗打完全场，如果我能打完全场，当铃声响起时，我还站在场上，我这辈子将第一次明白，我再也不是个蹩脚货。””
看见自己是为了否定另一个自己，一个卑微的自己，一个蹩脚的自己，一个无法站在拳击最高荣誉的台上的自己，一个不敢和最厉害的拳击手叫板的自己，所以洛奇接受了挑战，所以洛奇挥动了拳头，所以洛奇强忍了疼痛，这是一场“野人对骑士”的悬殊比赛，这是一场自己只有1:50赔率的决斗，在四十六场不败纪录的拳王阿波罗面前，洛奇或者和曾经所有输掉比赛的拳手一样，会倒在这个战场上，而更为可悲的是，那些失败者从来没有真正看见自己，那一拳重重打在洛奇脸上，那一次反击让洛奇重心不稳，那一次嘲笑把洛奇逼到愤怒的边缘，第7回合的受挫，第10回合的受伤，第13回合的流血，洛奇并非是在挑战拳王，而是在挑战自己，而当那一双眼睛被打得肿起，他似乎再也看不见场上的一切，终于他说：“把我的眼睛割开。”锋利的刀片割破了眼皮，血如注地流出，对于洛奇来说，他似乎已经忘了疼痛，因为他在被割开的缝里看见了对面的阿波罗，也是受伤，也是疼痛，也是流血，而洛奇看见的阿波罗其实就是看见的自己，像一面镜子一般，以反射的方式找到了那个受伤却不放弃，疼痛却不绝望的男人。
为什么一个无名小卒，为什么一个卑微小人，要站在拳击的最高舞台？为什么明知道自己打不过拳王，还要不惜生命危险挥动拳头？洛奇想要的是一次证明，站在场上是证明，打完15回合不倒是证明，没有叫停比赛是证明，赢和输在其次，拳王的荣誉在其次，15万元的奖金是其次，当第15回合结束，当洛奇还在拳台上，即使最后宣布阿波罗赢得了最后的比赛，但是这场战争他来说，也是胜利，他听到的是在观众中向着他高喊的艾莉，是走上前来拥抱中说出的“我爱你”——“我爱你”取代“你赢了”，是洛奇最幸福的收获，关于自我，关于爱情，关于人生，所有成功的注解都比不上“我爱你”之后“我也爱你”的温情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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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 约翰·G·艾维尔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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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生活迎接他的就是“废物”式的存在，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面对镜子前面贴着的小时候照片，面对着墙上挂着的全集偶像的照片，似乎一切都像是幻影，没人照顾他，没人安慰他，他只能和镜子说话，和养着的小乌龟说话，他只能用冰块敷在受伤的眼角。晚上当拳击陪练，白天出门帮高利贷的加索收钱，这就是洛奇的生存现实，在这样的现实里，作为真实的自己又在哪里？在码头他向鲍勃讨要欠下的200元钱，鲍勃哀求，只有130元钱，要不要把外套给你？洛奇没有要外套，也没有打断鲍勃的手指，当130元钱交到加索手上的时候，加索对他的质问是：“为什么不打断他的手指？”
借钱不还，打断手指是加索唯一的处罚手段，洛奇为加索讨钱，也是他手下的打手，但是洛奇分明在鲍勃身上看见了自己，不是一样陷于生存的困境，不是一样面临各种危险？所以洛奇为鲍勃留一条活路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洛奇和鲍勃，在同样的现实里，两个人组成的“他们”过着一种集体式的群像生活，而在1975年的费城，太多的人都成为“他们”：在肉品加工厂的保利每天喝酒买醉，他的理想是像洛奇一样能成为加索手下的讨债者；保利的妹妹艾莉在卖龟粮的宠物店工作，她几乎不说话，木讷地戴着眼镜，每天回家为保利做饭洗衣，却总是遭到保利的谩骂；还有那个只有12岁的玛丽，每天晚上和街上的混混喝酒抽烟，夜不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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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奇》电影海报 |
他们都生活在底层，似乎都慢慢看不见自己了，就如保利对妹妹艾莉的形容：“她是个废物，是白痴，她越来越萎缩了。”某种东西似乎正在侵吞他们，淹没他们。而洛奇因为成为高利贷者的打手，他在俱乐部里用了六年的储物柜也被没收了，所有的物品被扔到了外面，洛奇找到米克，得到的答复是：迪伯可以拿冠军，而你这样一个笨蛋，本来有天分成为拳击手，却堕落到成为一个打手。也是一种鄙视，似乎在俱乐部里，陪练的命运就是如此，无法成为冠军，就只有让出储物柜。
功利也好，世俗也罢，对于洛奇和“他们”来说，何来理想？甚至如果成为米克口中的冠军，何尝不是一种笑话？洛奇在晚上回家的路上，把和那些小混混在一起的玛丽送回家，在路上他教导她，一个女孩子不能这样夜不归宿，不能这样烟不离手，否则会遭到别人嫌弃，没有任何前途，“要与聪明人交往。”到家的玛丽非但没有感谢他，反而说了一句：“去你的。”回应是一种伤害，回应也是一种无奈，洛奇在黑暗的世界里自嘲地说了一句：“给别人忠告，你以为你是谁？”
但是卑微如此，洛奇却是一个并没有泯灭自我的男人，他在艾莉身上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爱情，“我们是天生的一对，我蠢你怕羞。”蠢是缺陷，怕羞是缺点，把缺陷和缺点组合起来，却成为天生的一对，也是自我的一次定位，在宠物店以买龟粮的名义走近艾莉，和保利是朋友接近艾莉，在感恩节终于把被保利谩骂了一顿的爱莉约了出来，去已经关门的溜冰场所，洛奇又出钱让服务员重新开放，艾莉溜着冰洛奇跟着她走，然后把自己关于拳击的一切都告诉她。男人和女人，似乎第一次找到了彼此的位置，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也需要对话，在对话中找到自己，“你不是弱智，你是怕羞。”在对话中爱上彼此，“我从来没有在陌生男孩房间里呆过。”而从来没有变成现实，也是让自己看见了那一个隐藏的自己，释放出来就是走近真实的生活，走进真实的情感，走进真实的现实。
和爱情一样，洛奇在拳击台上也需要一次证明，拳王阿波罗在对手缺席的情况下挑中了“意大利牡马”洛奇，看起来是一次偶然，但是偶然而成为必然，其实是洛奇勇敢面对自我抓住的机会，“他是拳王，这是你毕生难得的机会。”米克这样对洛奇说的时候，洛奇的目光是充满期待的，他咽下了口水，喉结的颤动中似乎激发了某种欲望。机会对于洛奇来说，绝不是成为另一个拳王，不是成为胜利者，不是拿下冠军的15美元巨款，仅仅是能够找到那个真实的自己，那个不被现实藏起来的自己，能够不把自己当成废物——当曾经在拳击台上滚打了50年的米克要成为洛奇的经理人时，没有了六年的储物柜的洛奇愤怒地说：“你这么久才肯帮助我，过了十年才肯来我家。我才不要你的帮助，不要对我说教！谈你的全盛期……米克，那我的呢？至少你还有过全盛期，我什么都没有。日复一日，我什么都不是。”
一直在矛盾，一直在纠葛，米克要做经理人是有着功利的欲望，但是却也是对洛奇的一次帮助，而这种帮助也是“他们”这个群体的努力证明，米克教他打拳的技巧，用绳子吊在两腿间不能被扯断，单手俯卧撑训练力量；保利给他提供冷冻肉的冰库，让洛奇对着吊在那里的“牛肉沙包”练习；艾莉把宠物斗牛犬送给他，让它每天陪伴洛奇跑步……每天六个生鸡蛋，每天绕着城市的晨跑，每天汗流浃背的俱乐部训练，每天不和艾莉上床，因为“女人会让你腿软”……这是洛奇的魔鬼训练法，对于他来说，一切的准备只是为了站在真正属于他的拳击台。
也有犹豫和不安，是因为洛奇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无名小辈，“我打败不了他，根本不是他那个级别，我会输的。”无名小辈其实也是那个隐藏起来的自己，患得患失是因为洛奇只看到站在拳台上必胜的自己，这是一种自我认识的差异，而艾莉的安慰和爱，让洛奇找到了自己最后的定位：只要在15回合里不倒，就是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就是成为那个舞台上的胜利者。所以洛奇不是要成为传奇式的英雄，而是要成为以英雄主义激励的自己，他用拳头把阿波罗打到在地，他让拳王疲于招架，他在还击中打断了阿波罗的肋骨——在那一刻，无论是拳王还是无名小辈，其实在带着鲜血、带着伤痛的拳击台上，他们唯一不能被自己击败。
坚持到底是一种胜利，屹立不倒是一种胜利，被艾莉高喊着自己的名字也是一种胜利，割开眼皮看见了对手也看见了自己，在流血的世界里，在对手获胜的决战中，不洛奇再是一个蹩脚货、一个废物，他以最真实的方式成为了自己：勇敢、不屈、激情、充满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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