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5-23 《归来》:时间是巨大荒谬的存在

时间是中午看完《我的父亲母亲》,晚上在看《归来》,从“The Road Home”到“Coming Home”,十九年的时间之路在张艺谋的影像世界里做了一次从浪漫到现实的回归——还是两个人的爱情,还是三个人的亲情,还是一个时代下的“Home”,但却已经是两种风雪中坚守,《我的父亲母亲》略去的那四十多年的艰辛,在《归来》中被放大为一种伤害,十九年前的诗意省略和十九年后的有意凸显,张艺谋的“归来”在某种意义上是难以逃脱时间这一巨大荒谬的存在。

《归来》的时间是那一个被拒之门外的雨夜,是被平反重新到来的“三年后”,也是两个人在火车站出口等待的“许多年后”,三个时间的归来,也是三种身份的归来。当最后在漫天飞雪中,陆焉识拿着写有“陆焉识”的牌子,陪着陆焉识的爱人,在火车站等待陆焉识的到来,这是一种荒谬,一种疾病,其实也是一种永远的悲剧,只是被一种逐渐消融隔阂的温情所覆盖,而对于冯婉瑜来说,她等待的那个叫“陆焉识”的爱人一直没有出现,那火车站的铁门重重关上的那一刻,她心里一定有一种东西被掏空了,而在循环不止却无始无终的“5号”的期盼和等待中,只有一个空空的念想,一个再无具象的陆焉识留在孤独的心里。

铁门被重重关上,隔离了想象与现实,隔离了曾经的时间与现在的时间,也隔离了作为名字的陆焉识和在身旁照顾病人的她的陆焉识。那扇铁门其实再也打不开了,就像三年前那个雨夜的那扇门,其实永远被锁住了。风雨之夜,对于判了无期徒刑的陆焉识来说,是另一个劫难的开始。他被关进监狱是一场劫难,而他逃出来敲响那扇门的时候,何尝不是新的劫难?冯婉瑜是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她知道只要打开门就能看见自己朝思暮想的爱人,看到在监狱中受尽折磨的丈夫,但是她撩开窗帘的时候,她看到了下面披着雨衣的监视者,所以犹豫,所以迟疑,而当最终鼓起勇气打开门的时候,门外的陆焉识已经离开,留下的只有“明天8点火车站天桥相见”的留言。

《归来》电影海报

而对于女儿丹丹来说,与父亲的这一次偶遇更是一次毁灭理想的“劫难”,对于在那个时代已经被洗脑的文艺青年来说,演出《红色娘子军》的吴华清是她艺术之路上永远的理想,而要实现这个理想必须要和狱中的父亲划清界限,必须把父亲出逃的一切信息告诉那个监视者,当然也必须阻止母亲冯婉瑜和父亲明天天桥的相见。她毅然决然地成为另一扇紧闭的门,和冯婉瑜迟到几分钟的迟疑一样,使这一个雨夜的“归来”变成了新的劫难。

在人流如织的天桥,在被监视和的天桥,两个分离的爱人相聚就只能是一个无法实现的“归来”梦,他们隔着天桥远观,他们高喊着彼此的名字,而这种公开的呼喊只能换来另一种伤害,在陆焉识撕心裂肺的喊声中,他被追捕而来的人扯住头皮强推进了那辆车,而雨夜下定决心做好了馒头的冯婉瑜在推搡中摔倒在地,头破血流。他们只是匆匆一瞥,便被永远隔离在不相见的世界里,被隔离在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荒谬中。如果说丹丹文艺梦的覆灭是个体对于家庭的怪罪,那么之后冯婉瑜的患病失忆更多变成一种隐喻。

三年后“文化大革命”结束,陆焉识获得平反。他告别了政治劫难,却迎来了新的家庭劫难,而这种转换方式却也让受伤的冯婉瑜永远生活在一个假象的世界里。“心因性”失忆,这是冯婉瑜身体之病,但也是时代之病,选择性失忆是把丹丹好的全不记住,而记住了不好,选择性失忆也是把回来的陆焉识当成了曾经伤害过她的“方师傅”,时好时坏的结局是她既可以承认陆焉识是一个友善的人,又会在内心深处排斥他、远离他,甚至反抗他。至亲至爱变作“最熟悉的陌生人”,对于陆焉识来说,甚至远比曾经在监狱中的“改造”更让人心痛,而对于这个“归来”的男人,更多的是一种疗伤,一种至爱的付出,一种宽容的隐忍,一种新陆焉识对于旧陆焉识的替代。他搬到了楼下的杂货间,这也是一个被拒绝的孤独的世界,但是在这里,他可以望见楼上冯婉瑜房间的灯,可以望见每天出门的爱人,可以推开门走近她的世界关心她照顾她。

从钢琴修理工,到念信的人,从仅留下的一张照片,到一封封饱含思念之情的信,陆焉识始终以不同的角色唤醒冯婉瑜的记忆,唤醒曾经的冯婉瑜,也唤醒现在的冯婉瑜,但是对于被时间隔离在不同世界的冯婉瑜来说,她是患病的,是分裂的,在这种分裂中,陆焉识已经被衍化成了三种身份:以前那个留在记忆中的爱人陆焉识、写在硬纸板上的陆焉识,以及眼前总是唤醒记忆的的陆焉识。留在记忆中的陆焉识是爱,是思念,是十几年前被判入狱的分离,是三年前敲响门却迟疑开门的错过,是天桥下撕心裂肺的呼喊,陆焉识活在那个时间里,却永远没有了具体的面目——丹丹将所有照片上的那个具体有形的“陆焉识”剪去,这是陆焉识的缺席。对于冯婉瑜来说,仅存的一张照片太过单薄,已经无法复原那个记忆中的陆焉识,那封归来的信,那个5号的约定,像是一个童话剧,只在冯婉瑜的世界里盛开,而对于陆焉识的记忆也完全被替换成了那些在硬纸板上的名字“陆焉识”——甚至冯婉瑜也会忘记“陆焉识”名字里笔画。被剪去的陆焉识是一种记忆,写在硬纸板上的陆焉识是一个符号,它们都只是活在冯婉瑜的受伤的记忆。

而现在在面前的陆焉识,没有了对应,或者说是那永远的伤害让冯婉瑜“选择性”忘记,忘记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自己心中永远的陆焉识,保护不被再次伤害的爱情。陆焉识以钢琴修理工的身份背对着冯婉瑜,弹奏着单旋律的《渔光曲》,声音缓缓流淌,而楼道中婉瑜似乎辨认出是自己记忆中的浪漫,记忆中的丈夫夫,泪眼模糊,她把手放在陆焉识身上,可是这深情只是记忆中的深情,当陆焉识转过身和她拥抱在一起的时候,冯婉瑜又回到了现实,回到了选择性失忆的现在,这不是记忆中的陆焉识,也不是名字对应的陆焉识。甚至在陌生之中,激活了伤害自己的那一些记忆。当陆焉识深夜替冯婉瑜盖上被子,被惊醒的冯婉瑜疯狂地把她赶出家门,陆焉识成了那个叫“方师傅”的人。

这是错位,当爱变成了另一种刺激,另一种伤害的时候,陆焉识所要做的只能把自己当成冯婉瑜永远假象的那个人,他和自己竞争,和自己融合。作为经历了分离和相聚,面临过劫难和被拒,现在又看见了疾病和伤害的陆焉识来说,用自己心灵的归来唤醒记忆,消除隔阂,是对于冯婉瑜最大的爱。所以现在叫“陆焉识”的他从冯婉瑜的世界自动退场,又以新的陆焉识的身份观望和理解冯婉瑜。他读着那一封封自己曾经写给冯婉瑜的信,又以陆焉识的名义写下现在的心情,也劝冯婉瑜让女儿回家来住,而当曾经背叛家庭的丹丹终于鼓起勇气向父亲认错,并叫了“爸”的时候,陆焉识虽然轻描淡写地应道,也不怪丹丹当初的错误,而这种对于过去伤害的有意掠过,不是逃避,而是要在遗忘中了解隔阂。

其实,陆焉识心里很清楚,自己家庭的悲剧,冯婉瑜心里的疾病,不是因为自己三年前那个雨夜的敲门,不是火车站天桥下的呼喊,甚至不是那个冯婉瑜口中的“方师傅”造成的心理阴影,他们都属于那个时代,他们都是在时代中的个体,要一个人来承担社会和时代的悲剧,是残忍的。所以陆焉识选择了默默坚守,以陌生人的身份成为另一个陆焉识——第四种陆焉识,这是宽容的陆焉识,这是真切的陆焉识,这是归来的陆焉识——女儿也归来了,即使不跳芭蕾舞,不演《红色娘子军》的吴华清,“做一个战士挺好”,红色理想覆灭之后的回归是一个普通纺织女工,是消除和母亲隔阂、叫一声“爸”的女儿。

“Coming Home”,从记忆的缺席到名字的错位,从虚幻的理想到真实的生活,家消除了隔阂和猜忌,家变成了爱和情的另一种表达,但是这种“归来”却依然是受伤的,依然是缺席的,当漫天大雪中,当陆焉识拿着写有“陆焉识”的牌子,陪着陆焉识的爱人,在火车站等待陆焉识的到来,依然是一种无法弥合的荒谬。对于冯婉瑜来说,她所要等待的“陆焉识”没有到来,也永远不会到来,即使有不再背叛而回归的女儿,即使有照顾自己的陌生“陆焉识”,但是那个在心里永远的爱却是缺席的,这种缺席不能归结为个体的偶发病症,也不能用这种内敛的爱去填补,那里永远有一个空空的位置,当那扇铁门“哐当”关上的时候,锁上的永远是和时代的隔阂。

“无需再去讨论,发生了什么,应该怪谁。……所谓新类型,就是我们不要再忆苦思甜,我们不要再控诉,再苦大仇深,让它用内敛的方式,暗流涌动的方式,甚至内伤的方式,去沉淀那个苦难。”张艺谋曾经这样解读,而这种内敛和沉淀其实更多是一种回避,一种妥协,坚守等候、保有归心的爱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却是一种隐忍,陆焉识去找的那个方师傅,也因为问题而被带走,这是一种轮回,一种没有终点的轮回,方大嫂在拿着勺子的陆焉识面前大骂,对于灾难来说,个体永远是受害者,那么,选择陆焉识式的回归又能拯救多少受伤害的人?“许多年之后”,当两个人用同样的的方式等待自己和爱人的时候,黑色幽默里只有对这个时代,对那段历史的叹息。

Coming Home,从那一个雨夜到三年后的重逢,再到许多年后的坚守,时间永远无法治愈伤口,无法填补空缺的位置,在巨大的时间谬论中,归来是一个永远的童话,那条路也永远没有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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