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7-22 《无言的山丘》:黑暗世界的身体寓言

黑暗是现实的颜色,尽管那里有黄金一样的炫目,但是在黑漆漆的矿洞里一切都被埋没;黑暗是梦想的颜色,山坡上开得正旺油菜花却也实现不了回家的梦想,黑暗的雨夜将一切的希望都浇灭。在这个只有欲望、没有爱情,只有暂居、没有归宿的黑暗世界,男人们用身体编织着一个淘金梦,而女人们则用身体书写着一个回家梦,只是梦破灭的时候,人生只不过是残缺的手指,是被遗弃的色衰容颜,是被玷污的身体,以及那一声声“哥哥”式叫喊声中沉闷回应。

梦想总是以传说的方式出现,那个金蟾蜍山的故事像一个久远的神话,又像是一个在眼前的现实:蓑衣抖落下来的不是雨水,而是金粉。那金黄色的诱惑展开在每一个底层佃农的心中,阿助和阿屘兄弟对于金蟾蜍山的向往无非是要摆脱自己佃农子弟的身份属性,起先是为了父母的丧葬费屈身于地主,在不合理的长工契约中,他们用卖身的方式换取活着的意义,但是这身体之困对于他们来说,却在老人金蟾蜍山的故事里找到了突围的出口,所以漏夜而逃,长途跋涉去寻找淘金的梦想。当传说变成现实,对于他们来说,却是另一个黑暗的开始,另一种身体的陷落。其实在跋山涉水一路寻找的过程中,遇见的一大一小两个盲人已经将结局告诉了他们,当他们问金蟾蜍山在哪里时,他们并没有回答,而是笑笑离开,盲人之于现实,也是身体残缺的象征,而兄弟俩寻找的这个梦想注定会有那残缺的结局,只不过梦想总会超越那无言的表达,总会越过那一座一座无言的山丘。

到达金瓜石,他们便抵达了传说的入口,只是当他们成为金矿的矿工,看见的是深不可测的矿洞,“做长工至少看得见太阳,而这里挖矿,就像是挖墓穴。”黑暗里的那一点光,是无法点燃起买田种地的希望的,洞里不停歇地挖掘,即使能看到那金黄的矿脉,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为了那在上面的日本人。所以他们辛辛苦苦长年累月挖掘金子,只不过是行使他们身体的工具属性,或者不管是做长工,还是当矿工,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宿命,都是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悲苦结局。那一伙长工老板叫来寻找兄弟的人,为的就是要拉回兄弟俩的身体,他们的逃亡对于五年的契约来说,损失也就是两个身体,所以“抬也要把他们抬回去,抬不回去也要拿走一只手一只脚”的命令只是一个关于身体的契约,而当阿助用砍刀将自己的手指看下来的时候,没有一丝的犹豫,扔过去的时候就像是扔出了几颗金子,关于契约的追讨终于用一段残缺的手指做了了解,所以命贱的现实里,身体是他们唯一的本钱。

: 王童
编剧: 吴念真
主演: 杨贵媚 / 黄品源 / 澎恰恰 / 文英 / 陈仙梅
类型: 剧情 / 历史
制片国家/地区: 台湾
语言: 闽南语 / 日语
上映日期: 1992-12-05(台湾)
片长: 165分钟
又名: Wuyande Shanqiu / Hill of No Return

但是,黄金毕竟是看见了,毕竟是眼前的现实,所以在矿洞里,他们也有了将挖出的金子拿出去而占为己有的想法,而这种想法的实现也是发挥了身体的意义,他们把金子塞进屁眼里,逃避检查,当那两粒金子从屁眼里掉出来的时候,他们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两亩地的生活,也看到了残缺的手指换来的所谓福气。但这只不过是一个虚幻的梦想,那屁眼里滚落的金子还没有变成钱财,就已经被矿上的日本人发现,于是出矿洞之前脱裤子检查便剥夺了他们身体的最后隐私,“我们这样像人吗?把我们当畜生啊?”畜生便是消灭了人的平等性,所以在这个黑暗的矿洞里,他们是无法像眼前的日本人一样,保持一个受尊重的身体,金子没有实现他们的人生梦想,反而让他们在毫无人性的世界里挣扎。

而他们是男人,是身强力壮的男人,是有着旺盛欲望的男人,所以在男人的世界里,他们的身体成为欲望的象征,憨溪买来的性爱木偶趁着矿洞里暗光,在木片的拉扯中满足了游戏的欲望,而阿助和阿屘在租住的房子里,也在那影子的世界里,窥视了女主人阿柔的身体,而这种游戏和窥视,在这个小镇上,却有着满足的场所,那个叫做万里香的妓院里,矿工们可以将发来的第一笔钱,用在那些挂牌的妓女们身上,十分钟或者更短,便是身体和身体的交媾,便是欲望和欲望的满足。

但是对于阿助和阿屘来说,似乎并没有那一丝的冲动,在他们身上似乎还保留着最后的人性,甚至是对于感情的向往。阿助在阿柔的影子里看见了微弱的光亮,而阿屘似乎沉浸在刚来矿山时在黄花坡上看见的那个日本女人的美好回忆中,于是兄弟俩在不完全属于身体欲望的世界里保留着最后的向往,而其实,这一切也只不过是一个美好的幻影,直到被无情揭开的时候,他们才知道所有的身体寓言里都写满了伤痛和残缺。

阿柔的身体是她生活的唯一来源,她死了两个丈夫,身边带着几个孩子,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她去山上砍柴,做杂工,当然也出卖自己的身体赚钱。男人上门来找她,只要一块五,就可以睡一下,而这样的睡觉是赤裸裸的交易,甚至在孩子面前也毫不顾忌,甚至在砍柴的时候,在柴禾上挂上几条鱼也完全可以。就是这样,阿柔用无数次身体的付出得到钱,而这些钱她都放在墙角的竹筒里,一角一角地赚,而她的最后梦想是带着孩子去乡下买一块地过生活。这是一个坚强的女人,这是一个经营身体的女人,而阿助似乎慢慢动了情,他和孩子们相处,给他们买一些东西,而他对于阿柔的感情已经超越了肉体意义上的欲望,所以在赶走了前来找寻阿柔的那些男人之后,把身上的三块钱给了阿柔,但是在床上,阿助似乎并不愿意这样赤裸裸地展开身体,他说,你的小孩都看着,你的两个丈夫也看着。钱是给了但是没有进入身体,而这样的行为至少在阿柔看来是某种尊重,所以便为了这白给了钱,她也要用身体来偿还,但是这样的偿还已经变成了某种情感,阿柔说,我命中注定要嫁三个丈夫。其实阿助已经听出了话里的意思,而他也告诉她,有地最实在,实际上他也开始进入她的生活。

《无言的山丘》电影海报

这像是一种爱情,至少已经撇除了单纯肉体关系的感情,而阿屘对于那个叫富美子的日本女人似乎也在寻找一种肉体之外的寄托。那黄花坡的注目似乎成为他永远的挂念,而在万里香的妓院里,富美子其实并不是出卖肉体的妓女,而是打杂的工作人员,实际上,她和另一个打杂的红目有着日本的血统,但他们只是边缘日本人,红目的母亲原来就是妓院的妓女,受尽折磨而死,后来妓院的妈妈桑将他养大,对于他来说,日本,东京似乎是他高人一等的资本,但是这个孩子一样被人看不起,他卖性爱的木偶被日本矿长打,他要穿日本和服被妈妈桑骂,“人家看得起我,我爸爸是日本人。”而妈妈桑对于这句话的回答是:“日本人有什么了不起,来这里的客人都是你爸爸,狗穿上日本人的衣服也还是狗。”而在妓院里,他和富美子似乎在意识上、语言上还自认为是日本人,而正是这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使他们产生了兄妹情,那镜子前的相拥似乎是最纯真感情的写照,只是兄妹之情仍让富美子隐藏了自己暧昧的情感。对于他们来说,梦想就是回家,红目希望有朝一日能到日本寻找他的父亲,而富美子也希望能赚够钱赎身回到琉球为父母买一艘渔船。

但是这样美好的梦想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终归要破灭。妈妈桑不容许他们相爱,她骂红目给三十两银子富美子才是你的,而这对于红目来说基本上是一个虚幻的梦想。为了和富美子在一起,红目甚至不惜将矿工用屁眼带走矿洞里金子的秘密告诉矿长,因为矿长曾答应可以将富美子给红目做老婆。但是这只是一个陷阱,红目非但没有得到富美子,反而在被日本人检查金子的时候,玷污了富美子的处女之身。为了严禁矿工和妓女销金,矿长带领人员对矿工进行了搜身,也对那些妓女们进行了检查,所有的妓女们都被脱去了衣服和裤子,所有夹在阴户和肛门里的金子也都被收缴,而这些金子几乎是她们的所有,那个常年咳嗽的色衰老妓女阿英眼看着自己的棺材本被搜走,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矿长对富美子也不放过,虽然妈妈桑、红目和富美子苦苦哀求,但是在一声声的尖叫中,在一阵阵的哭泣中,富美子还是失去了女人最宝贵的身体,从此也便在梳妆哭泣中成为挂牌接客的妓女。

那是身体的陷落,也是人性的泯灭,尽管富美子是琉球人,但只是一个边缘的日本人,在唯利是图的矿长眼中,她和那些妓女没有任何区别,呈现在他眼前的也只是一个身体。所以当身体的最后尊严被剥夺,富美子便在男人的排队中、自己的哭泣中消耗着虚弱的身体,直到在阿屘的面前昏倒,而阿屘排队等待的并不是要得到富美子的身体,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对于女性之爱的向往,所以在富美子昏倒的时候,付了钱的他主动给她擦了地板,让她靠在垫子上休息。而富美子失去身体对于红目来说,则是另一种希望的破灭,怒火终于熊熊燃烧起来,在那一个大雨滂沱的雨夜,他用自己砍柴的刀子结束了矿长的生命,而这样的死对于他来说也是一条不归路。在那沉寂的天空下,捆绑着的红目被押到了山的那一边,枪声响起,世界一如既往的寂然,只不过最后传来的是富美子声嘶力竭喊着“哥哥”的声音,那声音那么无力,瞬间被无言的山丘吞没。

“哥哥”的喊声是最后的抗议,而这样的喊声也那个黑暗的矿洞里传来。阿助、阿屘和那些矿工们趁矿长已死去矿洞里挖金子,当炸药被点燃的时候,日本人也进了洞里,被围堵的他们眼看着炸药爆炸而无法脱身,只有阿屘因为运石块而幸免于难,等他炸晕而醒来的时候,洞里已经没有了任何动静,“哥哥”的喊声最后只是变成了一声声凄厉的回应。死亡对于身体来说,是最后的归宿,对于阿助,对于红目来说,死亡是一个个梦想的破灭,是一段段感情的陷落。而对于那些女人来说,身体上也永远打上了生存的肮脏印记,上吊的阿英,患病的富美子,在身体的寓言里依然找不到活着的意义,甚至妈妈桑,在目睹着一切之后,也发出了“你们年轻,还有希望,可我呢?”的感叹。

似乎只有阿柔,在一种自我世界里寻找身体的价值,阿助的死,反而让她的坚韧得到了放大,她主动承认和阿助的夫妻实质,“别人来找我可都是有收钱哦,只有跟他同床我是是一毛钱都没有收过,如果要说夫妻,这样还不算吗?” 所以她要带着阿助的牌位到乡下去,一块田地,几个孩子,是她最后的希望,而那竹筒被破开的时候,掉出来的硬币和纸钱是她的家产,一个女人的所有就是用身体换来的财富,就是用身体支撑的梦想。背着行囊,带着孩子离开的时候,那道光斜斜地照在她的身上,仿佛是最后的自我救赎。

哥哥的死去,阿柔的离开,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呆滞的阿屘,而在那黄花坡上,他又看见了坐在那里的富美子,和第一次看见不一样的是,富美子再不是那个看着远方心怀梦想的女孩,她苍白的脸颊上似乎写着病魔带来的伤痛。她告诉阿屘,眼前的油菜花是自己来的时候和姐妹们一起种的,因为那年爸爸送我离开的时候,家里的油菜花也开得正旺。只是六年过去了,油菜花开了又败了,她也再不可能回去,为父母买一艘船。她告诉阿屘,那里有一块墓碑,下面埋着两个人,这墓碑上写着“无缘之墓”几个字,阿屘说,红目和你无缘,富美子说,红目说你是好人,付了钱还帮我擦地板,希望有一天能够报答你。阿屘似乎看见了那一块立着的墓碑,“我们好像也无缘。”而富美子却最后说道:“我报答你,也只有身体里。”阿屘走近富美子,拉起她的手,抱紧她,两个人最后用身体完成了最后的仪式,那远山无言,那黄花无言,那墓碑无言,那天空无言。

无言或者身体最后的陷落,从踏上淘金之路遇到的盲人开始,到阿助砍掉自己的手指,到脱裤子检查金子,再到万里香妓女们的身体交易,阿柔的肉体赚钱,一切都是身体有关的寓言,而阿助之死,红目之死,都是身体的最后沦落,无言的山丘亦是无言的人生,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听不到战争的枪炮声,但是那一声声的抗议却刺中了最脆弱的神经。用身体表达着现实之痛,用身体书写着永不抵达的传说,当初阿助和阿屘两兄弟就是听到老人的故事去了金瓜石矿区,而最后他们也成为这个故事的主角,通过老人讲述流传下来。“花开起来的时候,像撒了金粉。人生不过如此。” 老人讲完最后一句话,雨夜的黑暗将整个故事也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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