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7-22《我为什么命该如此?》:在场的蜥蜴不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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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蜥蜴从公墓里被捡回来,它成为家庭成员,它是在场的;它目睹了家庭里发生的琐事和矛盾,一言不发地在地上爬行,它也是在场的;格洛丽亚用棍子杀死了背叛自己的丈夫安东尼奥,它是目击者,它更是在场的;但是当警察保罗踩死了地上爬行的它,又将它扔出窗户横尸街头,它变成了不在场:当经历和目睹了家庭发生的故事,又以死亡的方式取消了目击的意义,蜥蜴像是一个隐喻,让格洛丽亚的命运在在场却不在场中发出了“我为什么命该如此”的质问。

“我为什么命该如此?”,字幕慢慢滚动出来,是一个词一个词的展示才组成了完整的句子,仿佛是让观众认真读完这个句子,加深对格洛丽亚对命运喟叹的印象。挥之不去的不仅仅是观众的体验,更重要的是说出这句话的“我”,格洛丽亚,一个家庭主妇,在被隐藏秘密的孩子、唠唠叨叨的老人和专横并出轨的丈夫围绕的生活里,她每天似乎都在问这个问题,但真正可悲的是:当格洛丽亚质问命运的不公时,不是大声地叱骂,不是疯狂的怒吼,而是埋藏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仿佛只是在质问自己、对自己怒吼——“我为什么命该如此”,以一个问号无声地结尾,没有感叹号的生活里似乎只有一种隐忍的宿命观。

这种宿命观正是自己不在场的写照。格洛丽亚去日本武馆里做保洁,看到训练的人拿着棍子,她也偷偷学了起来,在众人散去之后她一个人加力,做出一个下劈的动作,棍子在那一刻是她的武器,但是没有敌人,她只是在猎杀空气,她是不在场的;做好保洁,看到浴室里有个男人在洗澡,水冲在身体上的声音勾起了格洛丽亚的欲望,她靠近他,然后走向她,身体和身体在只有水声的喷溅中贴合在一起,这是疯狂地自我表白,这是身体的在场证明,但是水淋在她身上让她清醒过来,或者是想到自己还要回家还有丈夫,或者是男人的不举让她失去了欲望,当她从浴室里退出来的时候,她在自我虚构的欲望世界里是不在场的;回家,她是妻子,是母亲,是儿媳,众多的关系都让她在场,但是大儿子托尼躲着她吸毒,小儿子在外面和男人在一起,婆婆不停地唠叨,她只是为他们做饭,照顾他们,但从来没有机会进入他们的故事,她也是不在场的。

格洛丽亚深深陷入在场却不在场的悖论中,这种悖论趋向的是一种无:无是物质的物,丈夫安东尼奥开车是专职司机,但赚不来几个钱,格洛丽亚只好自己去外面找工作,或者去武馆里做保洁,或者去作家卢卡斯家里做保洁,但依然是微薄的收入,她甚至被楼上的邻居克里斯塔尔拉去看房间里男人脱衣服,“我没有鸡巴,只有马盾。”男人在脱衣中暴露自己并享受被围观的感觉,他满足了自己的暴露癖却也让格洛丽亚赚到了一些钱。格洛丽亚物质的贫乏让她成为不在场的人,她和丈夫安东尼奥做爱,压在他的身下,她得到的不是进入的感觉,而是在计算着这几天的收入,想着家里的开支,她的身体永远在别处;她想要买一个电发卷,但是没有足够的钱,于是她带着男妓的小儿子米古尔去看牙医,在和牙医进行了密商之后,便把米古尔留在了那里,她是把儿子当成了交换的物品,牙医“收养”了他,牙医便给了格洛丽亚一笔钱,于是拿到了钱的格洛丽亚终于可以去购买自己朝思暮想的电发卷了。

物质的无,让她的身份、身体都不在场,所以导致的是在家里没有爱,没有性,这是性爱的无。安东尼奥回家来什么也不干,还对格洛丽亚烧的饭菜大放厥词,电视里正播放关于结婚一周年的纪念视频,这种纪念仪式除了提供了12次做爱机会,便是撒了的咖啡,便是受伤的脸,便是毫无感觉的夫妻观众。在床上安东尼奥想要一点性,他也不顾格洛丽亚的感受,只是身体的占有中满足欲望,而身下的格洛丽亚数着家里的开支。物质的无,婚姻的无,性爱的无,这是格洛丽亚不在场的证明,所以对她来说,必须找出办法来对抗这种不在场。她去做保洁赚钱,是证明自己价值的表现,这是物质的逐步在场;她总是去找楼上的克里斯塔尔,她是一个每天接客的妓女,在克里斯塔尔那里,她找到了自己身为女人的那一部分,即使看着克里斯塔尔现场接客,她也能让自己进入到旁观的亢奋中;她也偶尔吸毒,在一种满足中证明自己的存在。

导演: 佩德罗·阿莫多瓦
编剧: 佩德罗·阿莫多瓦
主演: 卡门·毛拉 / Ángel de Andrés López / 贡萨洛·苏亚雷斯 / 贝罗尼卡·福尔克 / 丘斯·兰普雷亚维
制片国家/地区: 西班牙
语言: 西班牙语 / 德语 / 英语 / 法语
上映日期: 1984-10-25
片长: 101分钟
又名: 前世唔修(港) / 我造了什么孽(台) / What Have I Done to Deserve This?

但这又是如此的卑微,格洛丽亚就像那只被捡回来的蜥蜴一样,在场却永远是不在场。托尼和奶奶在公墓里发现了这只蜥蜴,他们带它到家里并给它取名叫“芒尼”,命名是在场之一种,“芒尼”成为了家庭成员,但是它只是一只小动物,除了托尼和奶奶喜欢之外,没有人将它当成小伙伴,当然,它所目睹的家庭故事也是一种虚假在场,即使在格洛丽亚棍杀丈夫的时候,它是唯一的在场者,但是它不说话不作证,在场就是不在场;而不在场并不是属于它最被漠视的命运,当保罗在查案时一脚将它踩死,并扔出到街上,在大雨滂沱中它最后只是一具柔软的动物尸体,谁也没有对它哀悼——除了雨夜回来的奶奶和托尼看到被抛尸的“芒尼”,才留下一两滴眼泪。“芒尼”从公墓被捡回来,公墓就是它在场的起点,但是公墓象征着的就是死亡,从公墓到家,再从家里死去,“芒尼”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返回了死亡,这是一种轮回,更是一种宿命。

“芒尼”或者也在发问:“我为什么命该如此?”所以作为格洛丽亚杀死安东尼奥在场的目击者,“芒尼”在场不在场的宿命也是格洛丽亚的一种投射。但是对于格洛丽亚来说,它超越蜥蜴之处就在于她能让不在场的自己最后在场。格洛丽亚身边的两个女人为她提供了在场的生活样本。克里斯塔尔虽然是妓女,但是她能用身体主宰自己的生活,她可以穿着色情婚纱迷惑男人,她为男人提供满足暴露癖的场所,在男人和女人的关系上,不是家庭妇女的克里斯塔尔没有被束缚,甚至最后她还获得了格洛丽亚永远没有得到的爱,格洛丽亚的丈夫死了,警察保罗带人来调查,保罗认识了克里斯塔尔,于是他们在一起了,在克里斯塔尔的家里,他看到了一个盒子,发现了盒子里的海洛因,他不是以警察的身份将克里斯塔尔绳之以法,而是对她说:“你就是一个女神。”——女神和海洛因发音一样,毒品被赋予了一种浪漫气息。克里斯塔尔用身体让自己在场,格洛丽亚身边的另一个女人,或者只能称之为女孩的就是瓦内萨,瓦内萨有一个专横的母亲,她总是对瓦内萨不满,咒骂成为家常便饭:她不允许瓦内萨看电视,乘坐电梯时让她走楼梯。这样一种母女关系当然也让瓦内萨成为不在场的人,但是瓦内萨有特异功能,她就是利用自己的特异功能对抗母亲:她让那部电梯失灵,所有人都只能走楼梯;她用意念让家里的花瓶破碎,用毁坏来报复……

《我为什么命该如此?》电影海报

克里斯塔尔的身体,瓦内萨的意念,都让自己在场,而这两个女人成为格洛丽亚反抗命运的范例,于是她开始寻找属于自己的位置。安东尼奥接到那个暧昧的电话,让她无法忍受,马勒夫人是安东尼奥曾经的相好,这次来电是为了卢卡斯的那本伪作能够出版,本来格洛丽亚在“作家”卢卡斯、出版商马勒夫人和丈夫安东尼奥的生活之外的存在,但是仅存的一点联系让她找到了反抗的机会,安东尼奥要出去见马勒夫人,他让格洛丽亚去熨烫自己出门的衣服,于是两个人争吵起来,争吵是在场的开始,继而演变为一场争斗,格洛丽亚拿起一根棍子狠狠劈向了安东尼奥,安东尼奥没有防备,他歪歪斜斜倒在厨房里,后脑勺的血慢慢流了出来。

争吵、争斗和杀人,都是格洛丽亚在场的证明,她甚至夺走了一个人的生命。但是这种在场必须变成不在场,于是她去了瓦内萨的家里,听到瓦内萨说自己恨妈妈;她又去了克里斯塔尔那里,又一起回到自己家里,除了死去的安东尼奥,房间里只有蜥蜴“芒尼”,于是警察赶到,她有了不在场的证据,即使在为日本武馆做保洁时,拿起棍子劈下去大喊一声:“我才是杀死我丈夫的人。”也不再有人相信这是一句真话,不再相信她是一个杀夫的女人。作为一个家庭主妇,她是不在场的;身为凶手,她是在场的,但是悖论在于,不在场时需要在场的证明,在场时又需要不在场的证据,格洛丽亚就是生活在充满悖论的宿命生活中,而最后以在场的方式杀死丈夫,并没有让她真正在场,当她回到家,目光依次穿过客厅、厨房和卧室,里面空空如也,没有人在场,她自己也成为一个不在场的人,于是她想要以跳楼的方式结束生命,以证明自己从来都是不在场的。但是当她靠在栏杆上,俯视街道做最后准备的时候,她看到小儿子米古尔正向这边走来,米古尔上楼对格洛丽亚说的第一句话是:“这屋子需要一个男人。”

米古尔和男人们在一起,他也是不在场的一个人;格洛丽亚让他成为牙医的“养子”,也是不在场的证明;而在米古尔不在的日子里,安东尼奥甚至从来没有察觉出他不在,这又是另一种不在场,而当他回来,并不是作为儿子的回家,而是作为男人的在场,这是米古尔对自己的命名,也是对命运的一次改变,只有蜕变为真正的男人,只有把握了自己的命运,才是真正在场的,而一个男人的在场,才会使一个女人也在场——母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命名了自己,也第一次让彼此在场。这是一个家庭的回归,当摄像机从房间和阳台向外延伸,是密密麻麻的高楼,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在这个已经在场的家庭之外,又有多少人像那只叫“芒尼”的蜥蜴一样,看似在场却永不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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