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7-30 《汪洋中的一条船》:励志的人生沉浮

患小儿麻痹而落下的双腿残疾,对于郑丰喜来说,是爬行的人生起点,而那被安装上的假肢让他可以站立起来,成为一个不矮半截的人,爬行和站立是高度的变化,也是被动的宿命和主动的争取形成的不同人生观,但是这人生改变却最终敌不过那一场让他重新倒下去的疾病,在自强不息、努力奋斗、挑战自我的励志中,在掌声、荣誉和奖杯的人生收获中,亦有一个无法跨越、隐隐作痛的宿命,让人生在爬起、站立和跌倒的曲折中品尝无奈和悲苦。

从一出生,郑丰喜就拉开了悲苦的序幕。那雨夜的啼哭是他来到世上的第一声,却是凄厉而揪心,母亲的一句“我怎么生下这样的孩子?”无情推向了一个宿命的低谷。双腿残疾的现实,几乎让他的人生就此夭折,而在慢慢长大中,他所要面对的是别人的嘲笑和羞辱,面对是行走的艰难,以及家庭多子带来的生存问题,所以他把现实比作是汪洋,把自己的命运比作是一条破船,这船随时可以颠覆,随时可能沉没,在宿命的世界里,船的沉浮似乎只能取决于汪洋的倾覆力。

对于郑丰喜来说,人生遭遇最大的汪洋有三次。第一次当然是暴雨中的出生之夜,母亲几乎要把他丢弃,不正常的孩子对于这个家庭来说是一种负担,所以在人生最初的汪洋世界里,郑丰喜根本不可能决定自己是生还是死,当然更没有主宰的能力,他完全在被动的命运安排中。而正是爷爷的那一句“天无绝人之路,生了就一定要把他养大”的话,挽救了他的生命,也从此开始了对于宿命的挑战。

: 李行
编剧: 张永祥
主演: 秦汉 / 林凤娇 / 葛香亭 / 郎雄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台湾
语言: 汉语普通话
上映日期: 1978(台湾) / 1979-04-12(香港)
片长: 110分钟
又名: He Never Gives Up

而第二次汪洋的遭遇是小时候和五哥养鸭子,因为穷困,他和五哥在偏僻的荒郊野外独自养鸭子,维持自己的生活,对于年幼的孩子来说,过早挑起家庭的重担是因为贫穷的遭遇,而那场恶劣的台风到来的时候,五哥因为肚子痛已经离开去找父母,所以对于郑丰喜来说,是独自面对狂风暴雨,面对上涨的洪水,以及即将倒塌的茅屋。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夜晚,郑丰喜其实就在生死一线,而那茅草屋子倒下的时候,他也已经走在了死亡的边缘。洪水造成的汪洋,让他这艘船显得渺小,而父亲和五哥及时赶来,才在浸没于水中的茅草屋顶上看见了探出来的小脑袋,郑丰喜被获救,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一种幸运。

而等到他人生遭遇的第三次汪洋,就是在和大学的吴继钊恋爱时。吴继钊被郑丰喜的故事所感动,又加上是租房的邻居,便渐渐产生了感情,但是这样的感情不管是对于吴继钊来说,还是对于郑丰喜来说,都是艰难的抉择。“跟我在一起,不能跳舞不能爬山,我不能给你幸福。”这是郑丰喜正视自己的苦难,也是逃避摆在面前的爱情,而吴继钊反而不放弃,“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忍。”所以对于郑丰喜的逃避,她认为是不自信的表现,而正是这样的刺激反而让郑丰喜感动,但是最现实的问题并不是他们自己,而是吴继钊的父母。他们把吴继钊从学校叫回了家里,父亲是坚决反对,而母亲一句“多交几个朋友挑挑”实际上也宣告了她的态度,再加上表哥对吴继钊的追求,使这一场恋爱陷入到纠葛之中。而吴继钊为了尊重父母暂时躲避着郑丰喜,那天看见吴继钊坐进表哥汽车的郑丰喜,感受到了一种被击溃的痛苦,所以陷入失意的郑丰喜在那个台风之夜选择留守。又是狂风暴雨,又是上涨的洪水,他一个人在停电的房间里,似乎等待一个人的到来。而吴继钊在这一场大雨冲破了表哥的阻拦,冒雨来到了郑丰喜租住的房子,在门外大声叫着郑丰喜的名字,而郑丰喜听到吴继钊的喊声,淌着没过腰的洪水艰难地打开了门,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我知道你在等我。”吴继钊说,而这句话对于郑丰喜来说,他的回应是:“我知道你回来找我。”暴风雨之中的爱情便是再也不分开,便是永远在一起。

三次遭遇,都和水有关,这是人生的隐喻,在汪洋之中,个体的生命就如小船一样,充满了随机性和或然性,而面对这人生的遭遇,郑丰喜的跨越是一种自我的鼓励,是一种不放弃的坚强。这是不断的自我暗示,从年幼时遭遇小朋友的嘲笑,到学自行车的不断摔倒,从跟着赵伯伯卖艺的流浪到奋发读书考上大学,如此种种都首先是自我的肯定,是自强自立,是努力奋斗。“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轻视我们的人,不是屈辱我们的人,而是我们自己。只要我们不自暴自弃,有信心、有勇气、能吃苦、肯努力,我们就能站起来。”这是郑丰喜在被评为十大杰出青年的时候,在台上发出的感慨,对于他来说,这轻视和屈辱,这自暴自弃都远离了自己,信心,勇气、吃苦和努力,都是他对于人生的注解,就像被装上的假肢一样,能够从爬跪的状态中站立起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拥有自己的高度。

《汪洋中的一条船》电影海报

但是,对于郑丰喜来说,遭遇了诸多的人生汪洋,并非仅能靠自己的努力就能让一只小船不至于颠覆,实际上更多是一种群体的帮助和鼓励。在郑丰喜的人生路上,虽然遭受了一些出生的疾苦,自然的暴虐,但却并非是没顶之灾,相反,他几乎遇到的都是善良的人。小时候出生,是爷爷和大婶将他救下来,使他不至于失去生命,然后背着他四处求医。而在六岁爷爷去世的时候,他又跟着赵伯伯四处卖艺,赵伯伯也是照顾他关心他,让他学习《三字经》,甚至一起喝酒的王老六也是鼓励他,在赵伯伯因为心脏病而去世的时候,最后一句话是:“知道家在哪吗,那就从哪来,爬回哪里去。”而失去了赵伯伯,郑丰喜又遇到了卖针线的阿姨,也跟着流浪,最后回到了家。在养鸭的生活里,也是五哥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爱护,在那个台风到来的雨夜,父亲和五哥的到来挽救了他的命。他中学毕业之后是戴校长鼓励他上大学,他的假肢是台北再生医院的徐院长帮他按上的,在大学期间,同学也帮助他,他的自行车丢了,同学无偿给他买了一辆新的,实践着”助人为快乐之本“的生活理念。而他租住的房子有着善解人意的许太太,他看书的书摊是肯帮助人的张太太,不仅给他免费看书,还每天管他一顿饭。而同学信雄又将他奋斗的故事发表在报纸上,引起了更多人的关注。

他们不仅给他照顾和帮助,而且给他人生的启迪,赵伯伯那一句“只要有一双手,好好干”让他拥有了一双劳动的手,五哥关于“努力”的观点让他不被困难所吓倒:“努力就是被人欺负了不哭,摔倒了马上爬起来,不怕苦,不怕难,一直做下去,伟大的人都是努力出来的。”甚至慢慢接近那个人生的顶点。而吴继钊对于他来说,则是一生幸福的源泉,她鼓励他战胜自卑,帮助他面对困难,也用自己的一生的承诺照顾他,甚至不顾家人的反对,坚决走在那条充满坎坷崎岖的道路上。

如果说,身边人有着阻扰,那也只有吴继钊的表哥和父亲。表哥是喜欢吴继钊的,所以在言语上带着某种伤害,而父亲反对他们的婚事,也只是对于女儿未来的关心,当他面对郑丰喜的时候,问他的问题是:“如果你是我,你会把女儿嫁给一个残缺的人?”在他看来,女儿吴继钊嫁给郑丰喜,只有付出,只有一生的照顾,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失败的。所以郑丰喜独自离开了吴继钊的家,而父亲的阻扰无非是暂时的不能接受,在十万聘金的努力下也终于促成了这门婚事,而后来,父亲还是分文不差地将聘金还给了郑丰喜。所以说,在郑丰喜的人生中,其实并没有吞没小船的汪洋,顺顺利利似乎才是后天对于他的照顾。

在出生的汪洋里,他拥有的是生命的继续,在养鸭子的汪洋里,他收获了成长,而在台风之夜的汪洋里,他收获的是爱情。所以郑丰喜拥有的是顺利的学业、美满的婚姻、和谐的家庭,是各种荣誉、奖杯和掌声,是著书出版中的榜样人生,在十大杰出青年的讲台上,郑丰喜发出的感叹也是对于自己人生的理解:“在广大的宇宙里,人生太渺小了;在无尽的时间里,生命太短促了。海水会枯干,石头会腐烂。但是一个人奋斗的精神会永远存在。”而对于“汪洋中的一条船”,“它代表了无比的信心坚强的意志、崇高的理想和远大的抱负,它引导大家克服困难不屈不挠、乐观、积极进取、奋斗,走向光明灿烂的前程。”

励志,似乎是郑丰喜完美人生的唯一关键词,但是生命的无常却又成为无法跨越的一道鸿沟,疾病似乎要将这一切都毁灭,实际上,最后被确诊的肝癌末期才是郑丰喜人生遭遇的最大汪洋,在中秋这个团圆的节日里,郑丰喜面对的却是生命的逝去,在一家人和亲朋友好的悲伤中,郑丰喜无限留恋这个世界,这个充满善意和温暖的世界,他对徐院长说:“多亏了你我才能站起来,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走得更好。”他对戴校长说:“感谢校长鼓励我进大学,真希望再做你的学生。”他对五哥说:“再给我讲一下什么是努力吧。”而对于吴继钊,他说:“我真舍不得离开你离开家,以后看到书就像看到我,我们永远在一起。”因为无限留恋,才会舍不得离开,因为生活的美好,才会感叹命运的无奈,所以郑丰喜的人生,最后败给的只有自己的宿命。

而其实,这样的宿命也是励志的一个副作用。因为不能自暴自弃,因为不能心里残疾,所以郑丰喜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学自行车如此,学知识如此,而这样的经历也磨砺了他不轻易低头的性格,为了出版自己的自传,他甚至通宵到天亮,这对于他来说一定是身体的戕害,而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他也忍耐这不肯告诉吴继钊也不肯去医院,直到无法挽救的时候,医生才说,他这是从小吃苦磨砺出来的。不肯服输,不肯放弃,在郑丰喜的人生历程中也终于染上了不治之症,《He Never Gives Up》到最后也只能接受死亡的命运安排。

在中秋团圆之际,病床前是哭泣的吴继钊,是倒着硬币的女儿,时光仿佛凝固在那里,而外面,乡民们为他举行万人祈祷大会,求神佑其康复,但是这种宿命的解救也最终无法将一切美好定格,无法将生命定格,人生的汪洋之中,那只小船也终于在巨浪中被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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