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7-30《神户国际帮派》：生的旁边就是死
五郎被射死了，中尾被炸死了，老大正人和曾经是兄弟的大泷在对击中同归于尽，而外面是美国兵带领的日本警察，他们包围了这个废弃的建筑，在“黑吃黑”的战斗渐渐平息下去之后，帮派里唯一的女性田岛真纪将散落的钻石拢起来，然后拿出剩下的手榴弹，她将它们一起放在正人慢慢冷寂的身体上，然后仆倒并抱住了他的身体，随着拉动手榴弹上的引爆装置，一声巨响，整个世界化为了灰烬。
这是最后的在一起，对于田岛真纪来说，这或者是对于帮派感情的表达，也或者是对于正人之爱的流露，但不管如何，躺在一起、死在一起成为最后的选择，而这个“在一起”的结尾也构成了对于命运的另一种解读：一边是满身弹痕的尸体，一边则是活着的身体，一边是用命得来的珠宝，一边却是让人丧命的手榴弹，一边和另一边被并置在一起，就是弹药和珠宝在一起，就是生与死在一起，当这种同一性发生，财富再无意义，活着再无意义，而这就是战后黑帮没有归宿的最后归宿。这个透露出悲情的结尾和电影开头也形成了另一种并置：也是在废弃的建筑里，每层地板都留着一个炸穿的洞口，透过这些洞口摄影机在运动，它们就是吞噬一切的洞口；传来滴水的声音，画面出现水龙头的特写，然后是凑上去接水的嘴，终于水滴到了干枯的嘴唇上，在这一切都寂静的时刻，忽然传来女人的尖叫，美国兵在强奸一个妓女，之后枪声响起，美国兵被打死，大家将他的衣服全部剥掉，最后剩下赤裸裸的尸体。
电影的结尾是黑帮的覆灭，电影的开始是对美国兵的暗杀，它们构成了“神户国际帮派”暴力、血腥、混乱的“国际图景”，当“昭和二十二年”即1947年成为这部电影的叙事背景，田中登一前一后两个艺术化、哲理化的镜头，在成为这部电影最大亮点的同时，也阐述了一个战后日本的现实：那就是无选择的选择，在没有归宿的世界里，只有在无归宿中活着，只有在暴力中制造更大的暴力，但是当生的旁边是死，生也完全被取消了意义——在最后行动之前，正人对五郎、中尾等人就说过，等这次行动结束我们去香港，开始我们新的生活，大家对于新的生活充满了期待，五郎在行动的卡车经过母亲居住的棚屋时，还在远处望着她，脸上现出一丝微笑。但是对于他们来说，行动本身就意味着希望的取消，没有人能活着回来，没有人能活着离去，没有人能用抢来的珠宝构建未来的生活，没有人能保证子弹和流弹不会穿透自己的身体。
| 导演: 田中登 |
这就是“神户国际帮派”的覆灭宿命。日本黑帮是一种特殊的存在，尤其在1947年的神户，尤其在1947年交织着不同势力的神户，真正的宿命就在于“战后”这个将所有人都推向深渊的时间黑洞。高仓健饰演的正人其原型就是神户黑帮的代表人物菅谷政雄，二战时和朝鲜人、台湾人靠贩卖黑市物质占据神户的地盘，这也构成了“国际帮派”这一战争产物，战后他继续在神户活动，1977年他因和时任山口组的重要人物不和，被山口组除名，一直到1981年他才解散了自己的手下，并于同年11月25日逝世。而实际上，在田中登拍摄这部电影时，菅谷政雄还是制片人后藤浩滋的好友，不知道那时看到自己作为原型的故事在电影中演绎会有何感想。田中登当然是演绎了菅谷政雄的黑帮故事，又将其置于战后这个特殊时期，“国际帮派”虽然在混乱的战局中就已经形成，但是在战后秩序没有恢复，人的恐惧还没有摆脱的情况下，“国际帮派”的隐喻意义就是电影的主题：没有国，也没有家，更没有属于个体的归宿。
这里有日本黑帮，有中国台湾的九龙帮，有巴库的朝鲜人，在神户代表所谓秩序的是日本警察，而他们实际上又是美国人的傀儡，所以不同的帮派为了利益抢夺地盘，为了生存发生火并，正人和九龙帮从对立走向合作，他们又和朝鲜人发生矛盾，于是在矛盾面前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暴力说话，就像巴库所说：“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否则你就会杀死我。”不生即死就是黑帮生存的不二法门，所以在各自为政的地盘上，没有所谓的真正合作，只有挂在嘴上的诚信，而作为秩序维护者的日本警察，更是用手中的权力得到更大的利益。但是在黑帮内部，正人还是希望构建一种内部的归宿感，甚至常常给人带来希望，比如他喜欢了一个不在社会边缘的女人美纪子，竟然有了某种冲动，雨天上演了浪漫的烛光晚宴，而手下的五郎等人在屋檐下吹奏着口琴为他助兴；丸山发现妻子背叛了自己，想要杀死他，但是在动手一刹那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他一下子心软了，为了孩子他向正人告别退出黑帮，还借了钱要好好生活，正人也没有拒绝，但是不久之后丸山再次来找他，说孩子已经生病去世了，他要重新加入，在正人和大泷发生矛盾的时候，丸山甚至以自断手指的办法为正人说话，足可见所谓忠诚是一种对正人给予他帮助的回报；五郎和九龙帮的人发生冲突，正人认为他惹是生非，将他交给了独眼的中尾，中尾用枪指着五郎，让他走向水塘，而正人此时正坐在屋子里，忽然枪声响起，大家都以为中尾杀了五郎，但是当门拉开，另一人报告说狗被杀死了，接着出现的是中尾和五郎，中尾没有杀死五郎，因为他们从来都是好朋友。
但是这些有情有义的故事并不能改变什么，或者说这些细节所散发的人性之光是微弱的，在“国际帮派”这个战后舞台里，谁都无法独善其身，谁也无法把希望和未来当做可以实现的东西，而且最重要的是，不仅帮派之间完全靠枪说话，巴库就是被活活打死在自己的别墅旁边，而且帮派内部的背叛也只能通过暴力的火并解决，大泷因为在处理巴库一事上和正人发生矛盾，他一时吞不下这口气就告发了正人，致使他被判20年，通过苦肉计越狱成功，当然最后要找大泷算账。当正人和大泷这对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变成对面的敌人，再没有和解的可能，也根本不去判断背叛是真是假，他们也清楚，这甚至不是一个你死我活的选择题——自始至终，田中登所营造的就是一种随波逐流的生存图景，似乎自己的命总是在未知处，一切都是混乱，一切都是无序，一切都是暴力的对话。所以生不足为怪，死也毫无意外，也许只有田岛真纪最后躺在爱人身边拉向手榴弹的一瞬，体会到了在一起的幸福时刻。
《神户国际帮派》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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