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7-29 《独臂刀》:残缺的江湖
深仇大恨的江湖,血雨腥风的江湖,对于少年方刚来说,却是侠义的世界,独臂、断刀、残谱组成的符号是孤愤的象征,却也是走向田园归隐的一个梦想。在这个“从此远走天涯做一个种田的农夫”退出誓言里,方刚的衣服是破败的,身体是残废的,而大步走出齐家大院的时候,身后是同门师兄和仇人惨死的现状,是暗恋自己的齐家小姐齐佩的呼喊和哭声,是受伤的师父齐如风挽留的眼神,但是江湖已远,一身残缺的方刚走向的是另一个完满的开始,等待他的是善解人意的爱人,是种田打鱼织布的家,是没有刀光剑影的生活。离开是放弃,亦是抵达,而齐如丰将手中象征家族武艺的齐家刀狠狠折断,对于他来说,这种断裂也是对于江湖恩怨的一种告别。
而其实,方刚并非怀有深仇大恨的江湖大侠,他甚至只是一个被卷入到恩怨里的人物。父亲方诚是齐如丰的仆人,在那一次“淮南二毒”设计陷害中,方诚为救齐如丰的性命而牺牲,在这个意义上讲,方诚也是被无情地卷入了老爷的江湖恩怨中,而他用一种义来完成对主人的报恩,“舍了这条命,我死也瞑目了。”而这种主仆之间的义对于幼小的方刚来说,也是一种渗透,齐如丰在方诚临死之前也答应要把方刚像自己孩子一样养育,教他武功,而这是超越主仆之间完全是救命恩人的回报,所以在方刚的世界里,对这两种义的解读一方面表现为生命的牺牲,另一方面则是全身心付出的报恩。
| 导演: 张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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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功、劈柴,以及对父亲之死刻骨铭心的铭记,都让他的成长带着某种叛逆。但是不管是父亲之死,还是齐如丰和长臂神魔的私仇,对于方刚来说,并不是自己必须了结的仇恨,他其实是一个旁观者,所以在师兄的嘲笑,师妹的失意中,他想要的只是躲避,只是逃离。而雪夜相约比武对于他来说,更是瞒着师父齐如丰的告别仪式,他的离开从骨子里是不想搅和在没完没了的嘲笑中,身上的两把刀是两个象征,背上是齐家刀,是关于成长,关于养育的师傅之恩,而腰上那柄断刀,则是关于父亲牺牲和义气的符号,这两样东西对于他来说,都不是轻易可以抽出的武器,所以在雪夜和师兄师妹比武的时候,他只是用拳脚和他们过招。他的目的只是离开,所以当被打倒在地的齐佩抽到砍下他左臂的时候,他根本没有设防,干净、洁白的雪地里留下一截流血而死去的臂膀,这或许才是江湖最绝情的写照,对面的根本不是仇敌,而是对自己有着爱慕之心的齐佩,是师父家的消解,是从小练武一起长大的师妹。
方刚刹那间是不解,是猝然,但更多是疼痛,心头的痛和肉体的痛,以及对于锋利江湖对于身体摧残的痛。但即使在这种痛彻心扉的现实面前,他也依然没有生出仇恨,离开是他唯一的选择,所以他拖着自己的身体离开山林,离开齐家,离开爱恨的齐佩。而逃离的最后一定是回归,当他从桥上昏迷而跌落的时候,那艘从水中划过的船,那船上解救他的乡下姑娘小蛮注定会成为他抵达的一个归宿。他被治疗,被照顾,在七天七夜昏迷之后终于接受了自己只有独臂的现实。而这样的现实除了印证江湖的无情之外,也隐含着他保留着生活的唯一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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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臂刀》电影海报 |
小蛮身上具有的某种真善美打动了方刚,这对于他的孤傲性格来说是一种感情的注入,在感动之余也变成了爱。而小蛮似乎是远离江湖的一个象征,她对于方刚的不解在于,为什么要练武?如果不练武,你师父就不会结仇,如果不练武,你父亲不会被杀死,如果不练武,你就不会失去左臂。所以她的向往生活就是一个家、一块田,“我们两个种田捕鱼织布,不到江湖上争强斗胜。”这是一种理想,脱离江湖脱离恩怨,其实对于方刚来说,也未尝不是自己最渴望的。但是那把断刀,那只残臂让他想到的不是报仇,而是如何在江湖上画一个句号。而现实的无情也击中他们的理想主义,笑面二郎两个徒弟的挑衅,让他再次受辱,所以他希望能够用自己的武功来你保护自己和小蛮,保护不受侵犯的理想。
所以他重新练武,重新拿起齐家刀,重新走在江湖的边缘。断刀、残臂是方刚人生的注解,而对于小蛮来说,也是充满着残缺。她在年幼时亲眼看见父亲死在血泊之中,她跟随着母亲却不知道自己的姓,这诸多的不完整让她下定决心要离开那些刀光剑影,而方刚的举动又让她希望有一种保护他们的更好武功,所以她给了方刚那本“左手图谱”秘籍——被火烧掉了半部图籍,何尝不是另一种残缺?所以在这些残缺的意象面前,方刚和小蛮所看见的江湖世界一定是不完整和不完满的,而弥补这种不完满便是彻底不留遗憾的告别。
从庙会街头惩处笑面二郎的两个徒弟,到深入敌穴解救被绑架的齐佩,再到离开中途的旅店里看见师兄被长臂神魔而决定告诉师父,都是方刚对于江湖义气的阐释,没有仇恨,对于他来说,就是一种未完成的恩情的报答。所以他在解救了齐佩之后,面对她的深情告白,只是说,我救你,只是把你当师父的女儿来救,而在齐如丰生日之上的最后解救也是完成一场义举。他杀死了笑面二郎,杀死了长臂神魔,在师父齐如丰面前下跪两次,“师父,对不起。”是他对于恩怨的最后了解,不管和师妹有什么爱恨情仇,也不管师父有什么恩怨,他都是作为一种义的化身,将他们带向一个安全的地方。不计前嫌,是为了师门的荣辱,这种牺牲其实是对于父亲的一次传承,在客栈里看见死去的七师兄和受伤的那师兄,他对小蛮说:“他们敬重师门,把生死置之度外。”所以他会毫不畏惧地又一次卷入到江湖之中,再一次开了杀戒惩处恶人保护师父。
所以在方刚的大义面前,不管是笑面二郎还是长臂神魔,都显得卑微,一个13年时间的伤害最后演变成了屠杀,这或许就是江湖,就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江湖,就是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江湖,而齐如丰作为一代大家,也没能逃脱这样的江湖规则,他要推荐下一代掌门人就是要将自己创立的齐家刀发延续下去,就是不甘心退出这江湖,所以他封刀的想法并非是一次彻底的离开,如果他死于长臂神魔之手,他的后代或者徒弟会继续寻找仇人,而如果长臂神魔死在他的手上,照样下一个13年还会有仇人上门而来。
这是一个江湖的死循环,而方刚最后的跪拜就是一次彻底的告别,远走天涯对于他来说,就是抛却恩怨,杀了长臂神魔就是结束江湖风雨,就是解决了困扰自己的道德难题,所以离开齐家大院就是离开江湖,背上也没有了那把齐家刀,只有腰间的那柄断刀伴随着他,远方,是一个爱着自己的善良女人,是其乐融融的田园生活,在归隐山野的最后选择中,他似乎超越了侠,成为一个完成救赎的大师。所以齐如丰才会在大腿流血不止的痛苦中折断象征自己地位的齐家刀,以残缺的方式向江湖做一次告别。
残缺的刀,残废的人,残破的书,在这个不完整的江湖里,处处都是诱惑,处处都是伤害,只有斩断牵挂,才能迎来圆满而平凡的生活。而这样的江湖也同样是一种新武侠精神的体现,当张彻在1967年的银幕上奠定典范的时候,那个影像的江湖里也是掀起了对于规则新的注解。武功高强却又出生卑微,冤家路窄却一定相逢,为了师门荣辱必须牺牲,武功尽失却又秘籍相助,如此等等的情节,都是似曾相识,但是张彻却把一种关于侠义的道德困境放大,男女情长和江湖恩怨,武功高强和归隐田园,是艰难的取舍,所以在复杂的世界中探寻一条简单的人生出路,比拥有绝世的武功更难。
也正是这样偏重于人生解读,所以1967年的镜头里,江湖更可以看成是一个放大的舞台,简单的招式,造作的对白,都让那个久远的江湖看起来太过拙劣,打斗中是如漆一般鲜红的血,那新发明的金刀锁也不像武器而像五金工具,而齐门弟子甚至都只会左手拿刀而将右手空空搁置起来,面对那一柄短刀也是眼睁睁插入自己的腹部,即使在成片的弟子死去的现场,也笨拙地想不出克敌制胜的办法,所以这样的江湖与其说敌人制造了危险,不如说自己落后于技术,身体落后于意识,影像落后于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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