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5-06 《我的建筑师》:人生的疑问句和感叹句
他用哲学的恒久理念建造的砖块和混凝土造型影响了整整一代建筑师,却在费城市中心设计时被斥之为鲁莽无知的“60年代乌托邦”;他喜欢和孩子玩耍喜欢过圣诞,却让三个不同的女人在“伟大的爱”中忍受孤独;他在世界各地留下不朽的建筑作品却负债50万,最后在车站厕所里奇怪地死去甚至三天无人认尸……自由和博爱,寂静和神秘,对于建筑师路易斯·艾·康来说,他追求艺术作品的永恒之美,追求人生的真实展现,却在73岁的生命历程中变成一个“悲剧性的谜”,就像他脸上的那条烧伤的疤痕,一方面以伤痛的符号注解着人生,另一方面却激励着他不断思考不断超越自己。
在伟大建筑师的身份中,路的一生或者充满着感叹句。这个出生于爱沙尼亚的犹太人,1906年来到美国费城,对于他来说,费城给了他灵感,给了他机会,“费城可以让一个小孩找到自己的故事。”虽然他居住在廉价的公寓,旁边的孩子们嘲笑他的“疤脸”,但是他真的找到了他一生为之奋斗的人生目标,那就是建筑。对于路的那段人生来说,似乎并没有曲折,和爱思特结婚,自己开办公司,在核桃街1501号的那间办公室里设计作品。但是路并非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在50岁之前,他甚至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方向。
| 导演: 纳撒尼尔·康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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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在世界各地留下的建筑作品并不多,但是却都是伟大的作品,无论是耶夫大学的图书馆还是玻璃房,无论是耶路撒冷的胡瓦犹太教堂还是金贝尔艺术博物馆,无论是印度管理学院还是孟加拉国会大厦,每一种空间里都有特质的力量,都有和自然融合的永恒之美,就如邀请康去阿穆达巴设计印度管理学院的印度建筑师多西描述的那样,“你很少能碰到有人会以精神的方法去呈现物质。他很关注那种虚无感,很关注寂静,很关注神秘的光线。这不是常规的说法,不是常规的阐述,这正是我们为之着迷的,也正是他乐于探讨的东西。当有人理解了这些,那他一定不是普通人,他一定有着开化的灵魂,我们称作导师,我们叫他修行者。”路自己也说过,一个建筑在20年、50年能改变什么?这就需要建筑的魅力——需要击败时间,达到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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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建筑师:寻父之旅》海报 |
永恒之美,或许也是路对自己的一种超越。路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脸上那一道丑陋的疤痕,在他三岁时被火烧伤的这条疤痕是他伤痛的证明,虽然被嘲笑,但是母亲却断言,他是一个伟大的人,路也不断从这条疤痕中思考自己,思考一种超越,或者就像建筑一样,在巨大的物质呈现中发现内在的永恒之美。所以路是一个不压抑自己的人,他不仅设计作品,还和工人们一起在建筑工地,“他永远是一个参与者,而不是在神坛上的人。”因为在他看来,这种参与感就是一种存在感,一种追求永恒的过程,“你必须尊重砖块,才能去使用它。应该使它获得荣耀,而不是去敷衍它。”所以无论是砖块,还是混凝土,都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物质,而是一种精神和灵魂的体现,所以在探索内在的动力下,路从来不向权力机关低头,在参与费城市中心的设计时,因为犹太血统,他设计的东西被称为“愚蠢、无知”的乌托邦,所以他放弃了这一设计,放弃了妥协,放弃了名利,对于路来说,他宁肯像写一部凡尔纳小说一样去设计一艘海上的音乐驳船。这就是对于寂静和神秘的执着,就是对于艺术和永恒的追求,为什么他设计的孟加拉国的国会大厦在1971年的独立战争中没有被敌军的飞机炸毁?因为飞行员在空中看到的时候,以为这里是个古迹。
“艺术品,一方面是指尖的奇迹,一方面是思考的奇迹,一方面是技术的奇迹,还有一部分是真实的感觉,是卓越的感觉,就像第五交响曲。”路这样评价他的金贝尔艺术博物馆,在指尖和技术,在思考和卓越中,他可以沉浸于光与影的艺术世界里反复聆听,一遍又一遍,慢慢超越物质,慢慢变成生命。所以对于路来说,这种对于现实的超越不仅诠释着他的建筑作品,也成为人生的理想。而在情感经历中,路似乎也一直执着于这种永恒性的构筑,从而抛弃了很多秩序和规则,抛弃了很多束缚。他在费城搬过17次家,他改掉了自己的名字而取名为路,他甚至涂掉了自己的护照,对于一生只结果一次婚、只拥有一个合法妻子的路来说,他永恒的人生观似乎有着太多的争议,甚至是非议。
在他的情感经历中,远非只有一个固守的女人和一个合法的女儿,他和情人安相爱,他们一起设计了特伦顿的淋浴屋;之后他又和荷丽雅特相爱,一起参与设计了金贝尔艺术博物馆,两个女人为他生育了孩子,但是他们却在路唯一一次婚姻之外忍受着孤独,她们终身未嫁,在一个保守的时代,两个单身怀孕的女人忍受了社会的指责,也忍受了生活的无奈。而这一切,在路看来,就像是艺术作品一样,也是通向一种爱的永恒。安怀了路的女儿,但他却并没有离婚,他对安说了一句话,你得从“哲学的角度”看开一点,安最后只好躲到罗马生下了女儿。而对于荷丽雅特,他只是在不确定的晚上光临那间房子,在吃好饭之后半夜匆匆离开,而怀孕的荷丽雅特被家人指责,她的哥哥要她去堕胎,甚至要她嫁给随便一个男人,然后离婚,让孩子有一个名分,也从此逃避社会的非议。
但是在这样的无奈甚至屈辱的情感生活里,两个女人虽然把路当成是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选择了宽容,选择了自己默默承受。安回到和路一起设计的那个淋浴屋项目,走进这个被路称为“让他发现了自己”的作品前,现在已经年迈的安双眼湿润了,每一堵墙,每一个凳子,每一处空间,每一个角落,物是人非,唯一不变的是路曾经的爱。问她现在是否还在想念死去的路,安很平静地说,“他就在那里,就在女儿身上,就在建筑作品里,不需要想念。”而荷丽雅特现在居住在靠海的一间简陋房子里,曾经路涂掉了护照上的名字,在她看来是要娶她,她也期盼着新的婚姻开始,但是路没有离婚,留下的依然是孤独的她,留下一个私生子,当问及没有在一起是不是后悔时,荷丽雅特默默地说:“我是个浪漫派的宿命论者,即使嫁给了另外的男人,对我来说,那种爱还是在路身上。”
路在车站厕所里奇怪死去已经25年了,作为荷丽雅特和路的儿子,导演纳撒尼尔·康恩似乎是这一段感情的旁观者,但他似乎要找寻父亲生命留下的那些印记,或者也是为了打开父亲在充满感叹句的人生履历背后的那些疑问句,“寻父之旅”对于纳撒尼尔来说,是现在时,在他的记忆里,父亲只是一个简单的符号,它是父亲去往孟加拉送行时留下了那一只挥动的手,是路留给他的那本充满幻想的《疯狂船之书》,是父亲留给他“希望你成为比我好的男人”的那封信,也是自己11岁时依稀记得的父亲的葬礼。片段的记忆,都属于过去时,属于旁观者,而当“寻父之旅”开启的时候,其实作为儿子的纳撒尼尔已经成为了见证者和延续者。从费城到特林顿,从宾夕法尼亚到耶路撒冷,从印度到孟加拉,纳撒尼尔一路探寻父亲的足迹,一路感悟建筑艺术, “你的父亲爱所有的人”,印度建筑师多西说,“而当一个人爱所有的人时,他往往会看不到离自己最近的人……”这或者是大爱和小爱的区别,或者是一个伟大的建筑师和个体的父亲的区别。在孟加拉国会中心,和父亲路一起工作过的孟加拉国的建筑师萨姆·维威士,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和眼中的泪光说:“你不能这么对待这个建筑,这几乎是办不到的,对我们的这样一个建筑而言。三五十年前这里还空无一物,只是稻田。我们邀请路来以后,他感到他有一种责任感,他想成为这里的摩西,他给了我们民主。他不是搞政治的,但实际上,他给了我们民主的机构,我们可以在此发展,这是意义重大的。他不在乎这个国家有多少钱,或者他是否能够完成这幢建筑,但他以某种方法,已经完成了,他构建了这里。这是他所做过的重大的项目,就在这儿,全世界最贫穷的国家。”
在建筑面前,在艺术之中,路的精神已经融了进去,他是一个符号,一种灵魂,“所以对我们来说,他是从此处出发的,我的感觉是认为他真正到达了一种更高的境界,大彻大悟的境界。在印度,我们常说,没有人会死去,他们去了另一个世界。那是一种轮回。肉身幻灭,灵魂不死,意识不死。而路就到了那样的境界,超越了意识。对他来说,一切皆生生不息,一切皆在此种轮回之中。如果你进入寂静,你就会聆听到他。绝对地,你会听到他的声音。”就像哲学的永恒之光,从物质到精神,从有限到无限,从肉体到灵魂,正如路曾经说过的那样:“我希望死后我的灵魂归于已经存在的建筑师的作品中。”而他的一生或者就在这样的世界里找到了永恒的归宿。
三个家庭,在路的生前从未相遇,而在路的葬礼上,三个女人,三位母亲,以及三个子女尴尬地聚在一起,对于他们来说,路的爱是有限的,但是他们似乎都从这有限的爱中感受到了另一种博爱,“我们是一家吗?”当三个子女重新聚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内心都会发出这样的疑问,但其实,他们已经把这种尴尬化解为一种理解,“父亲很偶然拥有我们这些孩子,所以我们要相互关心。”而其实,路并非只得到了三个女人、三个孩子的宽容,对于他来说,作为一个流浪者,正是由于这样永恒的爱才使他真正有了灵魂的归宿,“真实的父亲,不是一个人,是一个谜,而当选择了真实的生活,只有在适当的时候适当的地方,才能说一声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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