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5-06 《一次别离》:真实的谎言
“我决定了。”这是11岁还差两个星期的女儿特梅在法官面前的最终选择,是跟着母亲一起移民,还是跟着父亲居留在这里,或者对于大人来说,是一个希望听见的答案,但是经历了那一连串风波,跟哪一方的抉择其实对于她来说没有了任何意义,因为她已经无法改变父母离婚的事实,在既定的事实面前,她哭泣,她要父母回避,其实是一种无奈,她都将失去其中一方,都将拥有一个不再完整的家。这是无意义的答案,所以当父亲拉瓦萨尼和母亲西敏站在门外等待最终结果的时候,呈现的只是一种必须分离的姿态,他们或者在门里和门外,或者是站着和坐着,当被残忍分割在不同的世界和状态中的时候,现实打碎了平衡,现实分解了聚合,现实其实就是一个没有选择的真相。
让父母回避,女儿可以直面法官,直面现实,可是这何尝不是一次谎言的编织过程,在特梅的心里,从来就不想让父母离婚,“在一起”一直就是她内心最真实的呼唤,所以在必须做出选择的命运面前,她无法逃避的恰恰就是面对自己的谎言。在没有最终答案的结局里,成为关键人物的特梅只能以自我编织的那个真实谎言让父母走向最终的分离。必须的现实,其实是残酷的,即使小心翼翼,即使极力避免,即使用谎言来掩盖,可是一旦走到无法融合的时候,谎言也变得毫无意义。
其实,离婚又何以变成一种必须的行动?当初在法官面前,对于离婚的理由,看上去不是充分的。“他是个好人,没有什么缺点,不是感情出了问题,我们也没有家庭的矛盾。”这是西敏在法官面前说的话,她用六个月的时间办理好了一切移民的手续,只是希望离开这个国家,离开这个社会,让女儿受到更好的教育。所以她的意见就是一家三口都能离开这里,但是对于拉瓦萨尼来说,移民所遇到的最大问题是年老患病的父亲,一个身患老年痴呆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的老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一个人撇在这里的,所以夫妻之间的分歧其实是过去和未来之间的矛盾,年老的父亲,患病的父亲,代表的是过去;而11岁的女儿,正在成长的女儿,代表着未来的生活。所以在过去和未来之间,夫妻的抉择其实是该逃避还是该面对。
| 导演: 阿斯哈·法哈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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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种潜意识。而在女儿特梅的世界里,这种对于亲情的依赖感就更为明显,当她知道母亲要从家里搬走的时候,显得很难过,甚至质问母亲为什么要将自己的书也搬走。她之所以选择留在父亲和爷爷身边,并不是对父亲有着特殊的感情,而是因为只有这样,母亲才不会真的和父亲离婚,才不会将她带到另一个国家,所以对于父母的分居,她首先就是以谎言的方式维系可能分解的家庭关系。但是这样的谎言是脆弱的,在父亲和母亲越来越坚决地走向自己选择的时候,特梅无疑走到了一种极为尴尬的地步,她无法选择,也无法回避,只能以自己请求的方式来化解矛盾。
而这种矛盾的化解真的无法以个人脆弱的力量完成。在这个分崩离析的家庭关系里,雇佣女佣事件最后变成了一次拷问,不仅是移民与留守之间的一次选择,更是现代与传统、道德与法律、诚实与谎言、婚姻与爱情、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多重审问。拉瓦萨尼从家政中心雇佣了女佣瑞茨,让她在自己上班期间照顾患老年痴呆的父亲。这是对于西敏缺席的一种补充,但是这种简单的雇佣和被雇佣关系在现实面前还是远离了那一份亲情,甚至最后到了无法弥合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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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别离》电影海报 |
瑞茨似乎缺少经验,也被自己家庭的琐事所困扰,所以照顾老人对于她来说,不仅是一件困难的事,而且几乎涉及到某种道德和宗教。在第一天,老人就尿了裤子,手足无措的瑞茨打电话给西敏,问她应该怎么办,西敏却把这个问题推给了拉萨瓦尼,让瑞茨自己在打电话问丈夫。但是作为一个已婚女人,似乎对于男人有着永远无法破除的禁忌,她没有给拉萨瓦尼打电话,她也无法给老年男人换裤子,“我帮他换,是不是破戒了?”她最后无奈打给家政公司,这个问题的背后就是宗教的律令,就是道德的规则,一个已婚女子,甚至连出来做工都要争得丈夫的同意,而拉瓦萨尼和妻子分居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个单身男人,所以瑞茨害怕的是受到丈夫的质问,更害怕违背宗教,所以她只有在打给公司那个电话之后,才心安理得地为病人换洗内裤,这是一种挣扎和痛苦,所以在完成这些操作后,她告诉一起来的女儿,千万不要跟爸爸说,而她在拉瓦萨尼回来之后,提出明天不来这里了,“这是戒律问题,不好意思。”而她对于自己的工作,希望拉萨瓦尼不要告诉丈夫自己认识她,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几乎是一种隐瞒和逃避。但是对于瑞茨来说,却无法轻易地逃离,和拉萨瓦尼和西敏家庭的地位不一样,她和丈夫生活在最底层,面临着巨大的生活压力。丈夫本来在一个修鞋铺子工作了16年,却莫名其妙地被解雇了,失去了生活的来源,陷入在无休止的债务之中,怀有身孕的瑞茨带着女儿来做钟点工,就是为了赚点钱,摆脱那种被人追债的生活。但是这样的需求并没有顺利地得到满足,照顾老人让她极不适应,甚至陷入在奔波和劳累中,那一次老人自己出门买报纸,让她身心疲惫,而囿于宗教和道德原因,她又无法让自己放开手脚,所以瑞茨几乎是咬着牙坚持着。但是那一次她却趁空上医院检查的时候,把老人绑在了床上,不想老人从床上翻下,在被锁的家里差点一命呜呼,幸亏拉萨瓦尼提早下班,才将父亲救回来。所以拉萨瓦尼将全部的怒火都洒在了锁门出去的瑞茨身上,甚至把抽屉里不见的钱也怀疑是瑞茨偷的。在愤怒中,拉萨瓦尼解雇了瑞茨,甚至以工作失误和偷钱嫌疑为理由,拒绝付工钱。
他在争吵中把瑞茨推出家门,而正是这一推,致使自己惹上了官司,后来咋西敏的电话中听说瑞茨流产了,和西敏赶到医院时,又被瑞茨的丈夫揍了一顿,而最后诉至法院,被控有谋杀罪。一次事件最后演变为一个案件,实际上就是对脆弱关系的解构,而这种结构不仅对于拉萨瓦尼和西敏,而且对于瑞茨和丈夫,都提出了关于诚实和谎言、道德和法律的拷问。瑞茨和丈夫提出诉讼的理由是因为拉萨瓦尼推了她一下,使她摔倒在楼梯,致使肚子里的孩子流产。但是拉萨瓦尼却辩解说,是因为瑞兹将患有老年痴呆的父亲反锁在家里,差点死去,而且他根本不知道瑞茨怀有身孕,即使有推搡的动作,也不至于会摔倒在楼梯上。
如果拉萨瓦尼被起诉为谋杀罪,那么可能面临1-3年的徒刑,而如果瑞茨失职致使老人受伤,那么按照法律也要判刑。本来只是矛盾,却最后可能会面临牢狱之灾,而法官给出的解决方法就是拿保释金,拉萨瓦尼要保释需要4500万,而瑞茨如果不被判刑,也要拿出保释金。虽然拉萨瓦尼和西敏作为这个社会的中产阶级,有房有车,但是面对4500万的保释金,还是显得无能为力,西敏在无奈之下将房产抵押了,这也算是亲情的写照;但是对于瑞兹来说,却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丈夫上个月才被放出来,每天都有债主来逼债,而且受到情绪影响,每天也吃一大堆药,所以这个决定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甚至逼迫到了现实的深渊。而面对这一困境,瑞茨的丈夫开始情绪失控,一方面指责拉萨瓦尼冷酷无情,另一方面又怪罪于特梅的家庭教师,说她包庇拉萨瓦尼不知道瑞茨怀孕的事实,而瑞兹丈夫大吵大闹也影响到了特梅的学习,让西敏特别担心,生怕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而当初正是由于这样的社会环境,使得她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移民到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种逃避,是无法面对现实的逃离,而其实在拉瓦萨尼,在瑞兹身上,何尝没有那种对于现实的无奈而滋生的逃避?特梅一直希望爸爸妈妈能言和,她希望拉瓦萨尼能够劝妈妈回心转意,但是那一句“宝贝,我不能”又将这种希望变成了失望,而在特梅面前,两个人一相遇就是没完没了的争吵,西敏希望大事化小,无论是房产抵押还是支付他们赔偿金,都希望不要再陷入在没完没了的官司里,而拉萨瓦尼的观点是:除非他们能证明我的确推了瑞茨致使她流产,否则是不会放弃申诉的,而对于西敏提出的和解要求,他甚至愤怒地表示:“我的事情不要你插手,我宁愿坐牢也不愿用你的钱。”不管是在法院里,还是在西敏面前,他一口咬定不知道瑞茨是一个孕妇,但其实这只是一个谎言,当特梅一次又一次问他,是不是真的不知道瑞茨怀孕,他终于承认知道,而对于说谎的理由,他的解释是:“你知道说实话的后果吗?我要坐牢,谁来照顾你?”
因为要照顾女儿,所以他编造谎言,这是善意的谎言?对于特梅来说,其实她需要的并不是谎言编织的亲情,而是一种真实流露的感情,当她知道父亲的谎言之后,毅然离开了那个家坐上了母亲的汽车。似乎是童心的一种救赎,是哀求之后的毅然,当那张谎言的纸被戳穿之后,其实留下的也无非是伤害,但至少在伤害面前,特梅选择的却不是逃避。不在欺骗中遮掩,不在逃避中伤害,或许也是瑞兹做出的抉择,她终于找到了西敏,告诉她,并不是拉瓦萨尼将她推到而至流产,而是在前一天出去找买报纸的父亲的时候,被车撞了一下,当晚就开始肚子痛。
终于说出了真相,似乎变成了一种挽救,当拉瓦萨尼答应西敏,补偿给瑞茨家1500万,但是前提条件是瑞兹撤诉。在瑞茨家调解的时候,拉萨瓦尼提出瑞茨要在《古兰经》面前发誓,那时瑞茨终于选择了放弃,“都是我的错,我如果发誓就是有罪的。”编织谎言是为了化解生活的困境,但是当1500万赔偿金会让他们脱离生活的困境,却也陷入了信仰的背叛,那种错误就会变成一种罪,而在有罪的现实里,生活就是一次无可逃避的覆灭。特梅选择了真实,瑞茨选择了放弃,对于他们来说,都希望生活中没有别离——道德和法律的别离,父母与子女的别离,现代和传统的别离,以及亲情和真相的别离。
“在萨珊王朝时期,人们分为两个阶层,上层特权阶层和平民百姓。”特梅的外婆曾经这样说过,其实这像是一种现实的宿怨,世界是被一分为二的,两个阶层,两种生活,两类愿望,两种选择,分离有时候不是自我选择,只是一种存在的状态,不管是瑞茨的一家还是拉萨瓦尼一家,不管是父亲的留守还是母亲的移民,在本已经被分隔的现实面前,当谎言无法弥补隔阂,当逃避无法治愈伤害,对于未来的答案,也无非是一种无意义的选择,瑞兹一家还会现在底层的纠葛中,拉萨瓦尼和西敏还是站在不同的地方,等待着命运最后的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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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 《蜂蜜》:终于躺进自然之父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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