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5-06 《楚门的世界》:这就是一个景观社会
被凝视,首先是1967年的图书,之后是1998年的电影,最后在2018年的春天成为被凝视的存在——当一部103分钟的电影在戴着眼镜的星期天上午被凝视的时候,它以注解的方式让凝视者回到了10天前的文本中,于是那本图书又被打开,居伊·德波出现在里面,景观社会出现在里面,商品拜物教出现在里面,而一切被凝视的现实在时间的在场中,成为一种分离而积累的存在。
The Truman Show,于是成为一个非居伊·德波的“居伊·德波文本”,而那个叫楚门的人用三十年的时间书写了一个分离的社会,也用几天的时间寻找真实,“分离就是景观的阿尔法和奥米加。”如果楚门关闭那个标注着“Exit”的门,如果回到有着蓝天、白云、大海的场景中,他的生活,工作,婚姻,爱情还是沿着三十年的轨迹前进,就是在“奥米加”的结局中重新回到阿尔法——不管开始还是结束,他都是一个在场的不在场者。但是,他却在那扇门口问出了一个打破分离状态、破碎“伪神圣物”的问题:“你是谁?”在那一刻,他就走到了分离状态的背面,他可以从超越某一个场景的状态中寻找到对话者。
“我是创造者,你是节目明星,你是真的,所以才有那么多人看你,在我的世界里你什么也不用怕。”基斯督以这样的方式回答他,这是一个被命名的他者世界,创造者像上帝一样存在,他控制着楚门,他设置了楚门,他编织了情节,他虚构了生活,109101天的直播,他就是唯一的创造者,楚门就是这个直播节目的商品,而即使成为全球电视节目中的明星,她也是一个伪神圣物。但是楚门在问出“你是谁”之后,却破解了最后的秘密:“你无法在我脑子里装上摄像机。”当这个名叫桃源小镇的地方处处布满了直播的摄像机,当楚门的所有生活都被拍摄成为节目,当一个人的三十年无法逃脱被收看、被窥视的命运,其实一切被拍摄、一切被制成的图像都是一种表象,只有楚门自己的脑子里没有摄像机,而这才是保留在真实世界里的一切,“在被真正地颠倒的世界中,真实只是虚假的某个时刻。”就是在这一时刻,楚门推开了出口的门,走出了“景观社会”,在被颠倒的分离世界里,找到了真实的自我,找到了在场的奥米加,找到了109101之外的自己,“如果再也不能见到你,祝你早安,午安,晚安。”这才是一个唯一的楚门,才是一个不被凝视的楚门,才是一个真实的楚门,“他走脱了!”从景观社会中消失,所有的观众在持续了三十年的节目停播之后,发出了这样的感慨,所以一个人的楚门,其实创造了所有人都可以看见的那个被颠覆的世界。
三十年,109101天,这是“一个既在场又不在场的世界”,楚门的寓言就完全可以用居伊·德波引用费尔巴哈的那句话来注解:“无疑,我们的时代……偏爱图像而不信实物,偏爱复制本而忽视原稿,偏爱表现而不顾现实,喜欢表象甚于存在……对这个时代而言,神圣之物仅仅是个幻觉,而世俗之物才是真理。更有甚之,在它眼中,神圣之物随着真相的减少而变大,随着幻觉的增大而变大,于是幻觉的顶峰对它来说也是神圣的顶峰。”在场是楚门起床、刷牙、出门、上班组合成的生活轨迹,在场是门口的黑人家庭、小狗阿冥、报刊亭老板、街上的行人、公司里的同事组成的现实景象,在场是关于和父亲出海遭遇的风暴和死亡,是偶遇罗兰而被发现的故事,是那个存在于地图上却希望抵达的斐济,但是当一切都变成重复,一切都是虚构,一切都是创造者控制的世界,它就是不在场的:为什么所有人都认识他?为什么每天都在重复同一个场景?为什么身边的人都隐瞒着什么?——在场就是不在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景观式的组合,生活就是分离的存在。
| 导演: 彼得·威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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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门的决定就这样变成了从不在场的世界寻找在场自己的一种可能,那些事情发生了,但是总是存在着破绽,为什么小时候和父亲一起出海,当父亲被暴风雨卷走,死亡的故事里为什么没有父亲的尸体?为什么在学校里遇见的那个叫罗兰的女孩,在唯一一次的海滩约会中,会对他说:“他们不准我跟你交谈。”当她被自称父亲的人推上车,为什么她告诉他:“我不叫罗兰,一切都是虚构的,你要逃出去。”如果这些都是记忆中相关的情节,为什么在街头会看见像父亲一样的人?为什么去往斐济的飞机要一个月之后才有位置?为什么选择汽车取道芝加哥又遭遇了“机件故障”?甚至为什么那个叫美露的妻子会在他面前绘声绘色地推销莫可可?为什么楚门去医院找妻子又被那里的人赶出来?为什么带着妻子准备离开却只能转圈又遇到塞车、遇到核泄漏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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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门的世界》电影海报 |
“我可能被别人操控了。”这是楚门对从小一起长大的马龙说的话,马龙似乎是唯一值得他信任的朋友,而他想要离开也希望马龙和他一起前往斐济,可是马龙却说了一句:“我没有串谋,根本没有这回事。”故意否认就是肯定,破绽已经显露无疑,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虚构:没有父亲的尸体,那场给自己带来永远伤痛记忆的暴风雨就不在场;找不到罗兰,那个“该怎么收场”的胸牌就指向了一种阴谋;和美露结婚照上的那个手势,明明是发誓时说的“No”,它之存在,就表明婚姻就是一个假象,以及重复的场景、所有人都认识他的现实,总是无法实现的愿望,以及马龙不经意的否认,就是在证明眼前的现实就是一个被分离的存在,所有一切都是设置好的策划。
是的,在三十年的时间里,楚门就是一个全球电视节目的演员,他的出生,他的成长,他的求学,他的结婚,他的家庭,都是虚构的,而他是唯一还没有识破真相的人,一个人的舞台,他以为的真实其实就是一个节目:父亲不是他父亲,母亲不是他母亲,妻子不是他妻子,朋友不是他朋友,同事不是他同事,所有周围的人不仅编织了一个不在场的谎言,而且他们更是和无数的观众一样,成为凝视者,他们看着楚门面对每天的生活,经历不同的变故,却要在配合演出时成为观众。
无疑,这就是一个寓言,对于楚门来说,当他成为这个有着三十年电视直播节目的唯一真人,他活在分离的世界里,活在虚假的现实里,他是这个景观社会的牺牲品,一切的成长,一切的亲情,一切的婚姻,都变成了商品,和美露推销的莫可可一样,已经成为一种消费,他无法逃离这个被凝视的现实,无法改变商品的属性。但是在楚门之外,每一个知情者也根本不是生活在真实世界里,虽然他们是凝视者,但是当和楚门建立了各种关系之后,他们也成为虚假社会中的不在场者。父亲和母亲,美露和马龙,只不过是节目中的一个道具,所有楚门每天要遇见的人,都成为他分离生活中的背景;那些收看电视节目的人,也无法逃离被控制的现实:警察会忘记自己的职责,餐馆服务员会沉浸其中;那个洗澡关注楚门命运的人被囚禁在那一池的水里;那个装作司机的黑人在真正需要他开船的时候却不知道如何操作……
看见电视机里人成为商品,而与之建立联系的人何尝不是商品,正如居伊·德波所说:“景观并非一个图像集合,而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社会关系,通过图像的中介而建立的关系。”他们和楚门都被纳入到电视直播这个巨大的图像世界里,身处在其中却早已远离了自己真实的生活,他们也是虚假之物,他们也在自欺欺人。而那个叫基斯督的创造者呢?利用秘密摄影网进行全球直播的团队呢?当他们将三十年甚至更久远的时间倾注在这个图像世界的时候,他们何尝不是被制约了?何尝不是被囚禁了?小镇上的5000台摄像机、像月亮的操纵室、布置成大海、蓝天的巨大场景、制造了暴风雨、闪电、白昼的人为天象,在这样一个的图像网络世界里,当一切没有了悬念,没有了隐私,24小时直播的不是那个叫楚门的人,而是所有人。当有人质问基斯督:“你有何权力这样做?”他的回答是:“桃园才是我们的理想世界。”一切被设定,一切成为表演,无法离开的现实变成了目中的理想乐园,谁又能看见真实的生活?谁又能真正在场?
“世界图像的专业化已经完成,进入一个自主化的图像世界,在那里,虚假物已经在自欺欺人。”30年的剧情设计,三十年专业化摄制,他们的确拥有了一个自主化的图像世界,但是景观社会劫持了所有人的真实生活,在自欺欺人中浪费了美好光阴,浪费了青春年华。这便是现实生活中的隐喻,我们以为是在看别人演出,而其实我们都变成楚门。所以当镜头里的楚门消失不见了的时候,这个被维持着的图像世界终于走向了“停播”的那一刻。
楚门从被凝视物变成了创造者,这是一次反转,他消失在镜头前,他隐没在电视外,全城搜索看起来是这个景观社会最后的喘息,或者那时楚门还不知道真相,但是当他克服了怕水的弱点,驾驶着船只驶向大海的时候,就是对于这个不在场现实的突破,他要寻找属于自己的东西。基斯督发现楚门出走,动用了虚拟的闪电、暴风,开设了蓝天、白云的场景,当楚门掉入水中的时候,他喊出的一句话是:“你想阻止我?除非杀了我。”像是对于风雨交加的大自然说的,虽然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但是楚门喊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完全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勇气,发现了自我的意义,走向了在场的现实。而最后当基斯督告诉他真相之后,楚门那句“你是谁”就以质疑的方式指向了这个景观社会的权威——创造者的上帝神话被打破,就是走向属于自己的真实,而对于图像虚拟世界最彻底的解构就是:“他走脱了。”——不管是凝视者还是被凝视者,都成为“看不见”的自己,返回现实,返回在场,世界就是一句最温馨的话:“如果再也不能见到你,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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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 《后来的我们》:你和我都是单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