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06《魅影》:想象一种罪恶
想象一种罪恶,两层含义:作为名词,想象是一种罪恶;作为动词,想象里构筑的世界让人一步步走向罪恶。想象的双层含义,指向的正是“魅影”这一意象具有的双重性:它既是对于现实的解构,也是对于幻觉的一种建构,在解构和建构中,人便成为一种分裂的存在,就如洛伦兹无法走出的那个对立世界:“我是诗人,我追逐着魅影。”
魅是魅力,是诱惑,但它只是一个影子,当街上的那辆疾驰的马车将出门的洛伦兹撞到在地,仿佛就是将他从现实撞向了布满了影子的幻想世界,而即使他爬了起来,从此的生活也被笼罩在这个阴影里:他看见了将他扶起来的美艳女人,惊鸿一瞥便成为难以抹去的幻觉,起先他是追逐着离去的马车,甚至追到了女人所住的房子里,当仆人将这个不速之客赶出来之后,对于洛伦兹来说,不是消除了魅影对自己的影响,反而更激发了他的追逐欲望:他寻找着女子,他打听女子的名字,当知道她叫维罗妮卡后,他又听说她已经订婚,而这更刺激了他的欲望,他甚至登门拜访维罗妮卡的父母,并且冒险地说出:“这种爱像命运一样征服了我,放弃它就像让我放弃上帝。”把偶遇的人当成最爱,把爱当成一种上帝式的存在,这是一个逐渐神化的存在。
而其实,那只不过是一个影子,就像那辆马车,总是反复出现在洛伦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结果是他完全进入到了幻想状态,不仅把维罗妮卡想象成上帝,也把自己拉了进去,他魂不守舍,他精神恍惚,他一步一步沉迷其中,甚至在母亲病倒的时候,他的脑海中还是出现那辆马车,那个女人,以及那种虚无缥缈的爱。洛伦兹为什么会陷入其中而难以自拔,这或许是他现实生活的一种隐喻,“我是诗人,我追逐着魅影。”追逐魅影仿佛是诗人必然的使命,而在现实中,他就是活在“我是诗人”的魅影里。在一年四口的生活里,洛伦兹总是手捧着书本,如痴如醉地阅读,甚至在吃早饭的时候,他也爱不释手,而他在阅读之后写作的诗歌,更是远离现实的一种存在,他把诗歌交给书商斯塔克,斯塔克看完之后对女儿玛利亚说:“他是一个天才。”然后他将诗集推荐给了出版商,并且在洛伦兹的面前夸耀他,说他以后将被授予“荣誉市民”,而这更加强化了他对于现实的偏离,仿佛沉浸在书籍之中,迷恋于诗歌,就可以获得荣誉,获得财富,获得被尊重的权力。
当然,洛伦兹并不是为了财富、荣誉和权力才看书,才写诗,但是这一种生活客观上让他和现实隔离开来,看见撞到自己马车上的女人而不同追逐便是将现实诗意化的结果,而这必将是一个冒险,因为他面对的现实生活,是穷困——这种诗意和现实的第一次冲突就在洛伦兹母亲的抱怨里,当他在早餐时间还捧着书阅读,母亲说:“上帝知道你赚的钱负担不起它们。”母亲指的是买书的开销,其实指的是一家人的开支。母亲之外,家里还有一个兄弟雨果,还有一个妹妹梅兰妮,虽然洛伦兹在市政厅有工作,但是一个人的收入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是拮据的,况且他还要活在书籍的世界里。
所以这一种矛盾在他开始追逐魅影之后,进一步拉大:一方面他几乎放弃了正常的生活,活在魅影里,上班不仅迟到,后来索性不去单位了,最终他被解职了;而追逐的魅影是一个富家女孩,他为了接近他,不断增加花费,当身上的钱不够时,他便去找姨妈施瓦布借钱,而他的理由是诗集已经被出版商看中了,不久就可以出版,而拿着施瓦布信任他而借给他的钱,他去买了高档的衣服,流连于酒吧,在维罗妮卡家门前等待而制造了“绯闻”。当魅影生活和现实不断拉大距离,洛伦兹并不打算返回,他甚至变本加厉追逐魅影,正是在有家人出入的酒吧里,他看到了一个和维罗妮卡非常像的女子,于是他接近女子,给她买衣服、鲜花,和她在酒吧鬼混,甚至和她上床——一个和维罗妮卡长得很像的女孩,也变成了魅影,而他在这种想象中便走向了罪恶。
导演: F·W·茂瑙 |
他不断借钱,不断编织谎言,不断远离现实,在这种想象生活里,他获得的是暂时的满足,但失去的是一种真诚、善良和纯粹:在母亲眼里他是听话的儿子,在玛利亚的心目中他是正直的男人,在梅兰妮那里他是善良的化身,甚至在嗜财如命的施瓦布姨妈那里,他也是可以信赖的人,但是在魅影世界里,洛伦兹不断失去自我,“我需要钱”的呼喊一步一步将他推向了深渊。而其实,维罗妮卡和另一个女人在洛伦兹那里合二为一本身就是一种隐喻,一个是想象,一个是现实,一个是以爱的名义追逐的对象,一个却是不断消耗他财力的存在,于是,魅影便有了双重性:它是现实与想象,它是贫穷和富有,它是爱与性,它也是天使和魔鬼。
双重性代表着分裂性,而制造这种分裂性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最主要的还是洛伦兹失去了自我,他无法分清这一个和另一个,无法分清现实的本体和影子的喻体,这一切就在于他无法找到真正的自己,所以在一步步追逐魅影的过程中,他忘记了醒悟,反而在谎言中欺骗了他们,反而在不可遏制的欲望中失去了自我的本性。而在洛伦兹自我迷失之外,还有畸形现实的重压:一份工作维持四个人的生活,本身就是脆弱的;而梅兰妮为了生活,竟也出卖了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她说自己生活在“悲惨、饥饿,现在还有耻辱”的现实里;施瓦布身边的男人维果兹辛斯基无疑是这个唯利是图现实的最大象征,他在施瓦布面前只是为了骗取他的钱,当他和梅兰妮在一起时又背地里说施瓦布是“丑陋的老太婆”,而他知道施瓦布信任洛伦兹,又设计让洛伦兹向她借钱,然后自己分得一点,正是这个手段恶劣的家伙,才使得洛伦兹变得越来越沉沦。
梅兰妮、维果兹辛斯基都是这个现实的反映,而迷恋于物质享受的女人,也是洛伦兹走向堕落的催化剂,再加上维罗妮卡的存在,本身也是富有的象征,洛伦兹追逐她就是在追逐一种被金钱装饰的爱,在这种种的现实面前,洛伦兹才完全失去了自我,完全成为了现实的牺牲品:幽灵马车的反复闪回、楼房变形倒塌的压抑感,急速下坠的镜头,旋转楼梯晕眩感的画面,都是F·W·茂瑙制造的一种影像“魅影”,让整部电影都笼罩在这种无法摆脱的想象世界里。但是当想象变成一种罪恶,当生活笼罩在魅影里,茂瑙又给了洛伦兹一次重生的机会,这是对于善的一种回归,而这个将洛伦兹从罪恶世界拯救出来的就是有着圣母名字的玛利亚。
《古堡惊魂》电影海报
玛利亚一直爱着洛伦兹,也一直相信他,甚至在家庭遭遇变故的时候,她也没有指责洛伦兹,而是无微不至照顾洛伦兹的母亲,这是神性的化身,也只有这样一个不在现实里追逐魅影的人才会奉献真正的爱。而其实,茂瑙并不只是以玛利亚纯粹的爱来拯救罪恶的人,洛伦兹尽管迷失了自我,他还是给了他醒来的机会。在越来越难以摆脱现实的重压之下,洛伦兹喊出了“救救我”的呼声,他问玛利亚的是“如果别人说我是窝囊废,你会相信吗?”他在做出“最后的尝试”之前,手上拿着的正是一本《圣经》:洛伦兹看到梅兰妮的失足,看到维果兹辛斯基的卑鄙,看到母亲的绝望,他才开始反省自己,也正是这一次的反省,他开始走出魅影世界,这是一种自救,所以在入狱之后,洛伦兹看见了门外来接他的玛利亚父女,他低着头面对他们,也是一次重生的开始。
从陷入迷乱到受到惩罚,从追逐魅影到迎来重生,这是罪与罚的故事,而这个故事在回忆中展开,意味着现在就是一种救赎的完成,所以坐在房间里的洛伦兹看见了外面庭院里的鲜花盛开,而此时的玛利亚已经是他的妻子,他给了他一本本子,让他把自己的故事写下来,“我在爱妻玛利亚的鼓励下记下我的罪行和赎罪的故事……”而最后写好了这本回忆录,便是将想象和魅影一起放置在了文本里,而现实在这个赎罪的人面前展开,是善良的妻子,是等待出版的图书,是浪漫的庭院,是两个人相吻的爱,只有这种爱才是真正的上帝之爱:“这种爱像命运一样征服了我,放弃它就像让我放弃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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