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7-29 《互联网之子》:在开放的乌托邦里死去
“1986·11·8-2013·1·11”,这是具体到日子的生卒年表,这是一个26岁天才的生命纪年,对于亚伦·斯沃茨来说,生命的起始和终结浓缩成两串数字中间那一个简短的“-”,但是对于互联网世界来说,这个连接号幻化出关于自由、民主、共享、开放的理念,却也在和传统的政治、法律以及规则的对立中走向一种悲剧,当2013年1月11日,亚伦·斯沃茨在自己的公寓里自杀身亡的时候,看起来是传统体制将他逼上了绝路,但实际上,在对互联网自由精神进行捍卫的战斗中,亚伦·斯沃茨更像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个人主义者,他闯入了一个无法突围、却必须打破传统壁垒包围的封闭世界,种种的理想最后都像是一个乌托邦,最后只能以“自杀”这样极端的方式将自己变成一个牺牲者。
他是编程的天才,他是“自由运动代言人”,他是“真正非凡的革命者”,他敬重的互联网之父蒂姆·伯纳斯·李说他是一位“斗士”,是“破损的传统体系之上的昏暗天空中划过的一颗闪耀流星”;而加拿大作家和互联网活动家科利·多克托罗则认为:“亚伦拥有无与伦比的政治嗅觉、技术能力,以及理解人和事的智慧,他本可以引领美国的政治革命。而他的遗产或许也能实现同样的目标。”无论是斗士还是革命者,在亚伦·斯沃茨的短暂生命里都成为一个符号,但是在那个和传统格格不入的自由世界里,亚伦·斯沃茨不仅无法推翻现行的规则体系,也无法建立自己的稳固秩序,在双重的压力下,似乎只有消灭一种肉体的存在,才可能唤醒更多的人以集群的方式重塑互联网的自由精神,重建开放、共享的信息规则。
| 导演: 布莱恩·耐本伯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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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进入斯坦福大学仅仅一年便辍学走出了校园,因为传统的教学让他难受;他进入旧金山公司,却因为”灰色的墙壁,灰色的桌子,灰色的噪音“而无法忍受而离开公司,亚伦·斯沃茨认为,“人不能总是以循规蹈矩的方式生活”,所以他把学校、公司称作是“粪堆堆积的山丘”,而他却想在被改变、被质疑、被反驳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的位置。“我总是深入思考,同时希望别人也能这么做、我为理想而工作。我是个完美主义者。我不会浪费时间在那些不会有影响的事情上。我讨厌人们不把我当回事。我从自身经历中学习,我想让世界变得更美好。”完美主义者,或者理想主义者,亚伦·斯沃茨开始了对于世界的改造。他成为W3CRDF核心工作小组的成员,跟John Gruber共同设计了排版语言Markdown;他创建了知识共享的CC规则,以简单的许可开放对于知识的共享;他还创办了“ok ever published”,着手进行开放图书馆的创建——从一页文章开始,通过用户的创建、编辑和分享,变成一本书,变成可以阅读的书,可以购买的书,从一本书到另一本书,从一种知识到另一种知识,只有这样开放的图书馆才能建立一种“智慧树”,才能让更多的人共享信息,也才能让公众有权进入公共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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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联网之子》海报 |
对于亚伦·斯沃茨来说,互联网是开放的,是自由的,也是免费的,所以在互联网世界里,才可是实现完美世界的理想。2006年,亚伦·斯沃茨将自己创建的Reddit出售给出版公司,在19岁的时候他已经在这个并购计划中获利一百万美元,但是他却住在一个只有壁橱大小的地方,他不要名,不要利,对于亚伦·斯沃茨来说,如何在互联网里建立自己的理想国才是自己的最大的计划。但是这种完美化的理想只有通过技术才能实现,所以亚伦·斯沃茨在魔术般的编程技术下,走向了一条完全忽视规则的冒险之路。
从PACER系统获取信息,是亚伦·斯沃茨走出的第一步。PACER系统是一个让美国公众查找(公共领域的)法庭记录的系统,每次查询都要付费——每页需要十美分,而没有收入者则无法获取这些法律信息,而系统则每年赚取1.2亿元。于是,亚伦·斯沃茨加入了PACER镜像的“PACER回收站”网站的“闪存盘战队”,他写了程序,入侵PACER系统,并从PACER中下载了海量文档,约占整个数据库的20%,将之置入网站搭建的开放数据库中,以允许用户将自己购买的判例法放入公共领域。
17个图书馆的PACER文件、760G的内容、200万页的文本,对于亚伦·斯沃茨来说,完全是对于PACER信息的拷贝,虽然让更多用户可以免费获取信息,但是也在某种程度上触犯了相关法律,甚至被联邦调查局所盯上。而后来由于各种原因,联邦调查局并没有任何指控,而这次的“闪存盘战队”计划也使得亚伦·斯沃茨开始了更为疯狂的行动,他开始关注学术期刊,并将目光对准了JSTOR数据库。在亚伦·斯沃茨看来,这些学术期刊是人类的共有财富,却需要进行支付才能享有,而出版方却因此谋取暴力,这是人类遗产商业化的可耻行径,亚伦·斯沃茨希望用自己的技术实现“永久开放期刊储存者”的目标。2010年9月,他用宏基电脑连接到麻省理工学院的网络上,注册了名为“Gary Host”的幽灵账号,通过自己编写的脚本程序,使得超过1300份期刊的每一期内容均一页一页地自动跳进他的电脑。
这是对于PACER行动的一次重复,但是对于亚伦·斯沃茨来说,却是真正冒险的开始。这个“猫捉老鼠”的游戏其实对于亚伦·斯沃茨来说,没有任何防范,而当他进入机房查看获取信息的电脑时,被布设在那里的监控发现,5分钟的镜头却成为亚伦·斯沃茨“毁灭性”的开始。亚伦·斯沃茨被抓,居住的房子、所有的电脑被搜查,而检察官当时对他的起诉是四项重罪,后来在麻省理工学院采取中立而的沉默之后,政府却依然没有放弃对他的指控,而罪状从以前的四项增加到十三项,根据指控,亚伦·斯沃茨将被判入狱时间高达35年,罚金100万美元。
为什么对于JSTOR数据库的入侵和信息获取会有如此的重罚?这或许就是亚伦·斯沃茨的一种不幸,在当时来说,美国遭受了911恐怖袭击而出台了《爱国法案》,将恐怖主义扩大化,而亚伦·斯沃茨利用技术侵入互联网窃取信息也成为一种技术“恐怖主义”,这种“信息窃取的刑事化”使得亚伦·斯沃茨更像是一个特殊时期的牺牲品,而其实在亚伦·斯沃茨个人政治生活中,这一次行动也被披上了“黑客政治”的外衣,他在2008年的“游击队自由进入宣言”中,就声称:“不论信息存储在何处,他们都将义不容辞地“获取信息,建立备份,并同全世界分享……是时候了,我们将走出阴影,并按照悠久的民间起义传统,表达对公共文化盗窃的抗议。”实际上,亚伦·斯沃茨像用自己的生命完成这一次激进的革命。
而对亚伦·斯沃茨定罪适用的法律,一是《计算机欺诈与滥用法案》,亚伦·斯沃茨所指控的13项重罪其中11项涉及到这个法案,这看起来更像是一种挖好的“陷阱”,因为《计算机欺诈与滥用法案》是1986年通过的,那时电脑设备还十分稀有,该法案的部分条文对电脑使用的授权规定过于严苛,已经远远脱离互联网时代的实际情况。亚伦·斯沃茨之所以被控有罪,是因为他在接入网络硬件设备时,并没有获得设备所有者——麻省理工学院的授权。而另一个法律则是美国政府向互联网宣战而于2011年通过的“SOPA”——《禁止网络盗版法案》,这看起来是对版权的保护,处罚盗版行为,但实际上也在一种扩大化中将更多共享的内容列入变成“侵权嫌疑”的内容。
而对于亚伦·斯沃茨来说,他当时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纯粹的技术人员,他更多的是想利用互联网技术改造整个社会的不合理,他不光是一个黑客,他更是一个青年政治家和社会活动家,他的聪明不光在技术方面,更在他对人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悲悯,对社会控制有一种天生的憎恨和敌对。他在获保释的抗议集会上说:“我想做的就是用我来改变世界。”他在在线访谈节目中说:“互联网创造了自由,也创造了控制我们的制度。”互联网是一把双刃剑,而其实亚伦·斯沃茨自己的行为也变成了双刃剑,他需要的是别人的支持,更需要自己的力量,但是这种力量的获得也使得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而曾经患有的溃疡性结肠炎又让他的心灵十分脆弱,甚至转变成一种抑郁。所以对于亚伦·斯沃茨来说,他走到了必须做出艰难抉择的十字路口:是承认有罪继续生活,还是对抗破裂的体制?最后他用拒绝认罪协定的方式做出了回答,看似是坚定的态度,却把他推向了崩溃的边缘。
自杀,或者就是对于艰难选择的最终回答,但这种极端的方式对于亚伦·斯沃茨来说,更像是理想主义的彻底覆灭。从最初对权威的质疑,到辍学和离职的行动,从信息共享的实践到“技术窃取”,亚伦·斯沃茨一直希望建立一个自由的互联网世界,这样的世界没有交易,没有权威,没有封闭,但是无论是信息的共享,还是言论的自由,似乎都是一种假设,“知识共享”的CC规则遭遇到一个难题是,什么是知识,什么是创作,在自由传播过程中,用户协议是不是具有约束性?如果信息在传播过程中变成了赚钱的工具,靠自律还是靠他律?信息等于知识,享用免费信息等于互联网民主,这是亚伦·斯沃茨建立的一个简单的互联网逻辑,它在某种程度动摇了传统的版权规则,但是却没有建立一个严密的、适合互联网的体系。
“分享绝非不道德,它是一种道德使命,只有那些利欲熏心者才会拒绝让朋友复制一份。”这是亚伦·斯沃茨在《开放获取游击队宣言》中阐述的观点,而实际上,建立在道德之上的自律更像是一种乌托邦,而在这个乌托邦世界里,当外部的指控包围起来的时候,对于脆弱为敏感的亚伦·斯沃茨来说,已经找不到逃离的出口。“不公正的法律仍然存在:我们是心甘情愿地服从这些法律,还是努力去修正它们,然后服从它们,直至我们取得成功呢?还是立刻粉碎它们呢?”这是梭罗在1848年演讲的一个段落,在不公正的法律存在的现实里,似乎在遵守的情况下去修正它才是一种渐进式、改良式的态度,但是如果用“立刻粉碎”的方式打破规则,那么结局可能就是165年后在互联网快速发展中结束自己生命的亚伦·斯沃茨。
在原本应该开放、自由和民主的互联网世界里,亚伦·斯沃茨却成为一个死去的革命者,这样的命运是一个时代的象征,也是个人的隐喻,“他睡得很好,甚至当他梦到自己回到他的宇宙飞船中也不会梦呓。”年幼的亚伦·斯沃茨曾经在看到《集市上的帕丁顿》时,读出了这句话,或者,亚伦·斯沃茨的人生就是一个梦想,他只在自己的宇宙飞船里“睡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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