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7-29《活色生香》:肉体里没有政治
爱他的女人终于在两声枪响中倒下,一同死去的还有女人的丈夫;他爱的女人终于在“活色生香”中完成了身体最完美的结合,当丈夫离她而去,她深情地对他说:“错的是我。”被爱与爱在肉体的死与生中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在爱着的人所谓的牺牲里,爱终于在被爱之后变成了自由。当佩德罗·阿莫多瓦希望在爱的痛苦中完成爱与被爱的完美结合,从而阐述公民权利中的自由,似乎是一种政治的虚构,但这只是肉体之爱,只是肉体自由,它甚至以伤害的方式完成了命名。
“没有人可以占有他的青春。”青春是维克多身上唯一的标签,当经历了艾琳娜的误解,大卫的威胁,桑丘的报复,以及克拉拉的希望,他终于和艾琳娜在一起,福利院的那个圣诞晚上,即将临产的艾琳娜怀着她和维克多的爱情结晶,路上的维克多对着肚子里的孩子说:“26年前我和你一样。”而当26年过去,爱情抚平了伤痕,“提心吊胆的日子已经不存在了。”那一刻,原本拥堵的街道开始变得通畅,圣诞节的喜庆仪式让他们的爱在26年后走向了完全的自由。这是佩德罗·阿莫多瓦为这出爱情设置的最完满结局,孩子即将在圣诞节诞生,这一种喜悦甚至是抵达了基督的高度,仿佛孩子是神性的产物,是一个对于青春偿还的“神迹”。而对应于26年前降生的平安夜,那里更多的是从苦难走向民主的艰辛。
女人伊莎贝尔在尖叫,挺着大肚子的她只有鸨母山德罗夫人一个人陪伴,在被装点的圣诞节夜里,她的尖叫变成了某种不和谐声音。山德罗夫人终于拦到了一辆准备结束一天工作的公交车,在司机重复说不能送人的时候,她和伊莎贝尔已经坐上了车,之后羊水破了,之后公交车成了临时产房,当孩子呱呱坠地的时候,公交车司机也感受到了这一份降生的喜悦,在镜头从公交车上逐渐拉进中,车上的三个人渐渐露出了笑容。这是1970年的马德里,当这个取名“维克多”的孩子降生,马德里市长还去医院看望母子,把维克多命名为“城市之子”,并承诺提供给维克多一生免费的公交服务,让他畅享“车轮上的人生”。
26年前的这一幕也是有着喜悦,也成为城市的风景,身为妓女的伊莎贝尔顺利生子,维克多被取名为“城市之子”,并获得畅享“车路上的人生”的服务,这些都是维克多出生时得到的特殊权利,而这种权利正是马德里以及西班牙建设民主政府的努力所在。在1970年的这一幕发生之前,阿莫多瓦在电影中打出了一段字幕:“人民已宣布进入紧急状态——为捍卫西班牙和平、进步以及人民的权利,政府必须废除宪章中所有阻碍西班牙人民行使言论自由、居住自由、结社自由的法律法规,不得侵犯西班牙人的人身自由。”黑色字母中被标注的红色词语,阿莫多瓦在色彩的运用中传递着自己对于这个新时代的向往:废除所有禁止西班牙人行使自己权利的法律,就是为了让人民获得真正的自由,而维克多的降生,无疑是进步的象征,但是这种进步需要更长时间的努力和维持,而从26年前维克多降生到26年后维克多和艾莉娜的孩子降生,“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不存在了,似乎就在阐述阿莫多瓦最初的希望——但是用这样强烈的政治符号来讲述这个26年后发生的故事,真的是为了呼应所谓的自由?
当然,阿莫多瓦所谓的自由是爱情自由,甚至是性自由——当维克多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所爱的艾琳娜回到自己身边完成“活色生香”的肉体叙事,并以孩子的降生作为他们追求幸福生活的开始,性自由真的是政治自由的一部分?一方面,在维克多长大成人之后,西半夜的社会依然还存在着诸多社会问题,艾琳娜的吸毒,维克多的浪荡,都是社会生活的一种写照。另一方面,维克多“追求”艾琳娜只是一种肉体的欲望满足,是最原始的本能:他偷来披萨,找到艾琳娜的住处,是为了怀念一月前认识艾琳娜时的那次令人爽快的“一夜情”——在维克多那里是爽快的,但是艾琳娜却骂他是软包,正是这个阴影的存在,维克多需要在艾琳娜那里得到证明:我不是软包,我是一个强壮的男人。
导演: 佩德罗·阿莫多瓦 |
这是维克多接近艾琳娜的初衷,在这个意义上,他不是为了追求所谓的爱情和幸福,更不是为了一种自由。但是当他闯入艾琳娜的房间,遭到艾琳娜的反抗,继而引起路过的警察桑丘和大卫的关注,接着发生了枪击伤人案件,单纯想要证明自己不是软包的维克多掉入了欲望陷阱里,而且越陷越深,它不仅延伸出桑丘和妻子克拉拉之间的爱恨情仇,也引发了大卫下体的受伤、艾琳娜感动之后嫁给大卫等后发之事,而维克多也因为“枪击伤人”而锒铛入狱——自由被误解了,自由被搁置了,一切要等到维克多释放之后才能继续追寻自己的性自由目标,而四年之后的出狱,又将五个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呈现出来,最后的自由其实更多只是厘清了这些关系,而所谓的爱即使看起来水到渠成,也是对于维克多当初不被艾琳娜肯定的性能力的一次补偿,它距离自由太远,距离幸福太远,所谓的和平、进步和民主,也完全变成了阿莫多瓦设置的一个神话。
但是,阿莫多却赋予这一段故事以政治的自由,甚至将自由变成了一种隐喻。桑丘怀疑妻子克拉拉出轨,其实是自己性自由的迷失,而他知道和克拉拉有染的男人正是自己的搭档大卫,于是在维克多闯入艾琳娜的那次暴力事件中,桑丘看起来是为了制服手拿枪械的维克多,但其实在他们倒地时打出那颗射中大卫身体的子弹,正是桑丘所谓,他以一种报复的方式完成了对自己性自由缺失的补偿,甚至还嫁祸于维克多,致使被诬陷的维克多锒铛入狱;当维克多出狱之后,发现艾琳娜因为那晚大卫的舍身相救而爱上了他,即使大卫下体失去了行动能力,坐着轮椅的他成为了西班牙残奥篮球队的队员,并夺得了奥运金牌,艾琳娜嫁给了他,维克多在观看篮球比赛时发现看台上的艾琳娜,而艾琳娜在赛后给大卫送上的吻,成为维克多内心的一个阴影——大卫不是像桑丘一样成为性无能者,他和艾琳娜的爱情从拥有完整肉体开始,后来丧失了行动能力,也是一种感动和救赎意义上的爱。
桑丘和大卫是两种性自由缺失的写照,唯有维克多的爱和性是自由的,但是他必须解除伦理道德的束缚,勇敢地走向艾琳娜。最初他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软包,当入狱之后,这种对于身体的证明完全蜕变为爱——阿莫多瓦让维克多无声地完成了蜕变。在狱中他得知母亲身患癌症,他给母亲的信中说:“我爱上了圣经,我每天学习,我练习拳击。”“爱上圣经”是自身转化的标志,也为之后降生一个和基督同一天生日的孩子埋下了伏笔。出狱之后,得知艾琳娜已经结婚,他还是不断接近她,甚至去了艾琳娜开办的福利院做义工。维克多的这种行为当然惹怒了大卫,他找到维克多威胁他,并把他称作是“反社会”的代表,而艾琳娜也并没有喜欢维克多,她把他叫做“狼人”,希望维克多能远离自己的生活。
《活色生香》电影海报
维克多为了证明自己是最强的男人而实施的复仇计划,渐渐变成了一种呼唤自由的爱,他对艾琳娜爱得无法自拔,在被大卫威胁、被艾琳娜拒绝之后,他曾经想到过远离,他找了好几分工作打发时间,“我找了个新工作又开始读圣经,就像监狱里一样,第一天上帝创造了夜晚,因此恋人们无法入睡;他又创造了水,让它从市场的屋檐不停的流下来;他创造了鱼,并不是让他们遍布海洋;是为了让我在黎明前把他们卸完,这样我才会让我不想着艾琳娜,不变得疯狂。”不停的工作是为了忘记艾琳娜,这已经是一种真爱了。而且在他遇到克拉拉之后,面对克拉拉对他的爱,维克多还是选择了拒绝,“你千万不要爱上我。”这是他对克拉拉说的话,而克拉拉和维克多之间的暧昧又被大卫发现,他将偷拍的照片给了桑丘,桑丘和克拉拉之间的矛盾再一次升级。
工作没有让维克多从艾琳娜的身边消失,克拉拉的爱也没有让维克多放弃艾琳娜,他无法劝说自己,于是在自由主义的指引下,他终于再一次找到了艾琳娜。而这次艾琳娜没有拒绝,而是在密闭的房间里脱掉了衣服,她想用自己的身体满足维克多的欲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这是一种交易,但是在“活色生香”发生的那一刻,在肉体缠绵在一起的兴奋中,维克多终于成为了最强的男人,而艾琳娜也欲罢不能——这正是性生活带来的真正自由,本来是一种拒绝,现在变成了不舍,这也从某种程度上证明艾琳娜这几年和大卫的婚姻生活中没有真正的性,当然更没有性自由。这是一次重要的转向,“若要分离,生活毫无意义……”插入的弗拉门戈歌曲,是维克多和艾琳娜的心声,性交易变成了性自由,当他们面对婚姻,面对道德,也没有了任何阻力:艾琳娜回家之后冲了一个澡,似乎在形式上忘记维克多;大卫进来她没有遮掩地告诉他发生的事,似乎做好了赎罪的准备。
那激情的一夜,那欲望的一夜,都是自由的写照,而自由似乎必定遭遇阻力,桑丘得知了克拉拉和维克多的私情,两个人手按着枪出于最后的对决中,枪声响起,桑丘和克拉拉都死了,他们没有得到真正属于自己的自由;而大卫已经知道婚姻已经完全解体,就像他受伤而无法行走的下体,婚姻从感动中来,最后也一样是残缺的。而维克多即使失去了部分青春,最后还是成为了艾琳娜心中最强的男人——似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在性的满足中,在欲望的展现中,种种的误解,种种的束缚,都被消融在“活色生香”里。这是他们最后的自由,这是他们拥有的幸福,而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单纯的复仇,一场关于身体强壮的复仇,一场关于肉体欲望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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