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8-31 《从礼品店出门》：“洗脑先生”的胜利
街头涂鸦艺术家班克斯坐在那里，在黑暗中的脸是隐匿的，发出的声音是技术处理过的，这种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态度仿佛就是街头艺术清高却尴尬的现实，这个作品遍及英伦大陆并且开始在美国传播的艺术家，“将破坏艺术提升到一个水平”，他在街头绘制各种老鼠的涂鸦，他把红色的电话亭切割成变形的装饰，他运来大象将其庞大的身躯涂成耀目的红色花纹，但是对他来说，他拒绝的是出名，甚至拒绝公开——坐着的班克斯背后是一张孩子的画像，低着头，脸上显出迷惘的表情，而胸口却是一滩鲜血，耀眼地印在灰白色的画布上，这是街头涂鸦艺术的命运，新生却充满着危险。
但是，在他的崇拜者泰瑞那里，街头艺术的命运却出现了始料未及的转折，他在接触“入侵太空者”和“服从命令”街头艺术创作之后，跟随班克斯从事涂鸦的实践，然后用6个月实践将拍摄的录像带制作成《人生遥控器》的纪录片，又用6个月时间建立大型工作室，进行艺术品的制作，最后用3个月的时间完成艺术展览并大获成功，跻身于”世界前卫艺术家“之列。从“入侵太空者”、“服从命令”的旁观者到自命名为“洗脑先生”，泰瑞以一种速成的方式完成了人生的彻底改变，完成了艺术的巨大成功，甚至完成了从街头涂鸦的非法性到艺术品展览的合法化过程，但是这样的成功是对世俗大众的洗脑，还是对街头涂鸦艺术者的洗脑？或者说，这样的艺术表现方式还是不是班克斯一直追求的艺术的破坏性和隐匿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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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 班克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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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泰瑞自始至终是一个成功的商人，而不是一个像班克斯一样的艺术破坏者。而在泰瑞的人生转变中，还有一种最重要的武器，就是摄像机，他就是通过摄像机的世界认识街头艺术，认识“入侵太空者”和“服从命令”，认识班克斯和他的创作。在美国的移民生活，除了那家服装店，泰瑞生活中最重要的便是自己那架摄像机，他拍摄自己的服装，拍摄孩子和妻子，拍摄街道，拍摄每一个进入他视线的人和物，甚至拍摄马桶里旋转而下的水，拍摄拿着摄像机拍摄的自己，家里装满了摄像头，而摄像机摄入所有移动的物体，对于他来说，摄像机是记录生活的工具，是保存人生动态的载体。
为什么要拍摄？11岁那年泰瑞的母亲逝世，亲戚们之前隐瞒了母亲的病情，之后又将他带到了表弟家远离一切，所以对于泰瑞来说，母亲的病逝仿佛是自己之外发生的故事，没有过程只有结果，没有参与只有告知，所以他拿起摄像机，就是为了保存事件的过程，就是记录所有的瞬间，“将每一刻都保存下来。”这是他的初衷，所以，身边的一切，自身的一切，都成为泰瑞摄录的主体，而当街头涂鸦艺术进入镜头的时候，关于艺术的洗脑便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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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礼品店出门》海报 |
首先是“入侵太空者”的那些卡通形象，遍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那些艺术涂鸦者在夜间忙碌，泰瑞用摄像机拍下来，让他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刺激——黑暗中，总是会响起警笛声，总是会有警察过来抓捕，不管是涂鸦艺术品的绘制，还是警察抓捕的过程，对于泰瑞来说，都是保存过程的最精彩内容。这和艺术本身无关，但是当他从美国回去之后，在表弟那里看见艺术创作时，才打开了他对于艺术的那扇门。他认识了谢帕德，从无名议员变成“全世界最有名的街头艺术家”的谢帕德，那些以70年代冷血摔跤选手安德烈为形象设计的涂鸦艺术给了他一种巨大的视觉冲击，这是“服从命令”的涂鸦艺术，充满了暴力，充满了革命。
而这仅仅是开始，泰瑞拍摄这些街头艺术家的夜晚隐匿活动，也拍摄那些夸张、变形、令人不安的涂鸦形象，而他在接触街头涂鸦艺术的同时，听说了最有名的艺术家班克斯，他希望自己的镜头里出现这个艺术的破坏者，这个从来不露面的隐匿者，甚至这种希望变成了某种崇拜，作品无处不在，却从来不出现，这是一种神秘，仿佛就是街头涂鸦艺术本身，所以泰瑞在苦苦寻找之后，有一天谢帕德打电话来让他做班克斯在美国的助手时，泰瑞几乎以一种仆人的心态赶了过去，接连闯了红灯，见了面之后又问他需要什么，他给班克斯买了手机，当班克斯的司机，对于他来说，认识班克斯，成为班克斯的助手就是对于艺术最好的接近。
”我找到了拼图的最后一块。“这是泰瑞对于遇见班克斯的最高评价，他跟随班克斯到英国伦敦，见证他的作画过程，把涂鸦的全过程都摄制下来。班克斯要泰瑞摄下艺术创作的过程和涂鸦作品，对于他来说，是为了让艺术不成为过眼云烟，为了让它们有一种不被时间淹没的存在感，这是对于艺术永恒的追求，街头涂鸦行为是非法的，它只在黑暗中，在角落里，在没有警察的境况下才能出现，但是当白天来临，这些作品很可能会被涂抹被消失，只有泰瑞的摄像机能够让这些作品存在。而在拍摄过程中，泰瑞也感受到了艺术的魅力，“让我上了瘾，像掉进了漩涡。”
对于班克斯来说，泰瑞不仅是记录者，更是忠实的助手，班克斯在911纪念日当天将一件红衣黑面的假人放在迪士尼公园的时候，泰瑞也完整记录了这一行为艺术，但是当公园将这一个假人视为恐怖主义的时候，泰瑞自然成了警方关注的目标，但是泰瑞以毁坏照相的方式保守了班克斯的这个实验秘密，所以班克斯满意于泰瑞的忠诚，“是一个可以充分信任的人”。而泰瑞在得到充分信任之后，在接触了众多艺术之后，也开始了自身“伟大”的转折——他变卖了全部的财产，建立了艺术工作室，招聘各种雕塑家和装置艺术家，开始了自己的艺术创作。
他把抱着吉他的埃尔维斯变成了拿着玩具枪的战士，他设计了蝙蝠侠的前身“蝙蝠狗”，他把梦露的卷发戴在很多的政要头上……不管是不是波普，泰瑞已经将街头涂鸦和时尚艺术结合起来，命名为“洗脑先生”对于泰瑞来说，是一种艺术的革命，但更多的是对于曾经自己卖服装的商业行为的一种彻底改变。他要用几个月的时间完成一次大型艺术展览，在这场名为“生命是美好”的展览准备中，泰瑞贴出大型海报和广告牌，接受媒体采访，不断制造宣传攻势，这使得他的展览备受关注，而其实，泰瑞只是以一个商人的身份设计了这场展览，和艺术有关，却只为了出名，只为了利益。200幅作品被布置在展览上，4000名游客争相参观，100万美元的拍卖收入……对于泰瑞来说，巨大的成功远远超出了预期，媒体将他称作“天才”，而他也把自己纳入到伟大前卫艺术家的行列。
可是，在这样的热闹中，班克斯在哪？他还是穿着遮脸的衣服，还是说着处理过的声音，旁边还是胸口渗出鲜血的孩子画像，他说，泰瑞取得了成功，时机是最主要的；他说，泰瑞是幸运者；他说，艺术就是开玩笑；他说，每个人都应该创造艺术。而其实，在这隐匿的现实里，泰瑞是站在班克斯对面的喧闹者，一个是拒绝公开拒绝名利，一个是大肆宣传收入可观，在这两种现实里，艺术仿佛也走向了不同的道路。泰瑞到底是都艺术的革新，还是对艺术的亵渎？一个曾经用50元的衣服改造成5000美元的商人，在艺术制作的道路上，必然也是在利益中的得到“生命是美好”的意义。
从前痴迷于摄影，是对于人生的动态记录，而泰瑞似乎只在乎过程，那些拍摄完的录像带被遗弃在仓库里似乎是命运的写照，“拍摄完就是一种完成。”所以对于泰瑞来说，他从来都是一个即时性的操作者，即使在班克斯的建议下，将那些录像带整理出来进行加工剪辑变成一件艺术品时，泰瑞也是以画面的冲击感和声音的震动性来完成一种制作，“好像一个人拿着遥控器调换900个频道。”这是班克斯对他制作的纪录片的评价，而这样的评价和他最终对于引起巨大轰动的展览评价为“艺术就是开玩笑”一样，充满着某种隐匿式的反讽。看起来街头涂鸦艺术是一种快餐式的消费，但实际上需要的是耐心，灵感，破坏，艺术家不是遥控器的控制者，不是把50美元的衣服变成5000美元的二道贩子，不是只用3个月时间就收获100万美元的暴利者。
反讽其实从一开始就存在了，泰瑞是不折不扣的艺术商人，而当初班克斯给泰瑞展示的那些纸币就是一种讽刺和解构，英女皇的头像变成了王妃戴安娜，班克斯说，这些和真钞很像的纸币会在节日期间，从窗口洒下大街，很多人会觉得是天上掉下了馅饼，甚至看不出是一件艺术品。这是一种有趣的实验，是对于世俗意义金钱观的讽刺，是对于传统商业利益的颠覆，而在这行为艺术中，班克斯似乎也早就料到，那在街上捡起这些纸币的人中间，一定会有一个叫泰瑞的人，他有着艺术家的发型，戴着艺术家的帽子，说着有关艺术的话题，而其实他的脚在一场艺术展览中已经跌断——充满玩笑的艺术是掩饰不住的，这正是泰瑞成功学里的残缺。
走进艺术却是在毁坏艺术，拍摄别人的人生自己最后成了主角，当泰瑞在《人生遥控器》之后放下摄像机走向拍卖台的时候，班克斯却拿起了摄像机对准被泰瑞，从隐匿在无名利的艺术世界，到隐匿在镜头后面，班克斯以另一种行为艺术的方式为泰瑞记录“洗脑先生”的胜利，为什么取名叫做“全球首部街头艺术灾难片”？为什么要从礼品店出门而过？出门是一种逃离，更是一种声讨，当泰瑞在那面墙上写下“生命是美好”的喷绘口号时，墙最终轰然倒下，背后是巨大的挖掘机，而面前，没有了生命的美好，没有了泰瑞，只有扬起的尘土，只有压在砖块下面的艺术，像一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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