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的我们_『记·者』＠备忘录_或。者五行缺水的博客

2016-10-29 20年的我们

在一起时，他们是“我”；分开时，他们是“我们”。仿佛他们是罕见的一对暹罗双胞胎，身体分开，但本性却相连。
——阿兰达蒂·洛伊《微物之神》

我把过去的时间命名为“他们”，是因为不发生在现场，他们在那一年，在那一天，在只能回首而望见的地方，在被定格而静止的日子，甚至在打招呼而不见面的现在——20年，其实在一张照片里已经变成了过去，他们在里面，面向今天，而背景之处，却总是带着昨天的影子。

昨天的影子已经拉得足够长了，斑驳或者发黄，在他们后面，被他们的脚踩着，似乎再也探不出脚步。而我们在哪里？我以及我们，不在过去的照片里，当然，也不在斑驳的影子里，那时的“我们”是一个幼稚的词，它总是隔开一部分的记忆，隔开阳光灿烂的冬天，隔开分手而别的现场，隔开许多个必然发生的仪式，像独自而存在的意义，必须在一种寂然的状态中才能找到位置，于是，我们最后成了我，离开过去的时间，离开曾经的现场，离开相离的仪式，也离开了那一部分被命名为“他们”的时间。

像是突然降临，在今天，在我们的今天，在相聚的今天。“海纳江河启真厚德开物前民树我邦国”的浙大精神书写在刀旗上，“那些年在一起”的缅怀置放在经过的门口，而在那个仿佛如岁月层叠的阶梯教室里，“和山重逢遇旧友玉泉再面众恩师三十如昨日”的诗词正在被吟咏，“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的旋律正在回荡，一切的句子，一切的声音，一切的他们，此刻都变成了我们，唯一的我们，活着的我们，回来的我们。

层叠的阶梯，其实是自上而下通向另一个时间渡口，它打开了一扇门，便释放了一个一个的故事，那里存在过“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那里显现着“遥远的路程昨日的梦以及远去的笑声”，而那里就是“多愁善感而初次回忆的青春”——回来是一个及物动词，它的起点是曾经作为他们的时间，而它抵达的是成为我们的现在。我变成了我们，于是，我们看见了自己的名字，看见了别人的面孔，是陌生，也是熟悉——熟悉而悉，陌生而生。

120周年的校庆，30周年的系庆，似乎已经成为宏大叙事的一部分，而当每一个我都变成了我们，都从他们的时间里走过来，每一种个体叙事都仿佛不再书写静止的履历，而是在“赐给我们的一道稍纵即逝的阳光”里看见了真实的自己，不去了解彼此的脾气和习性，不去解读他们的曾经和未来，只要在此时此刻，在这被凝固的一天，我们都变成了没有任何背景没有任何影子没有任何改变的自己。因为，20年前就是那被凝固的一天，不是他们，是我们，一起看日升日落，一起看云卷云舒。

这就够了，何必在乎20年前我们充满了隔阂，何必在乎20年来彼此经历了许多，何必在意20年后还带着微涩的笑？只要在属于我们的今天回来，20年就已经被浓缩成不再丢失的书页，它的封面是我们初次的相识，它的内页里写满了曾经的擦肩和喧闹，孤独和不羁，陌生和偶遇，而当在封底最后写下“毕业”两个字的时候，其实结束并非是一个阴郁的词，因为它延伸着更多的可能，重建着更多的回忆，带来更多的相逢。

为人夫，为人父；为人妻，为人母，20年，虽没有阅尽人生，没有饱经风霜，但青春真的已经逝去，理想真的已经淡然，人生的注解或许早已经成为弗罗斯特所看见的那只蝴蝶：“我在屋檐下发现了它，混在/枯萎的树叶里。”但是在无法逆向的时间里，当“他们”变成“我们”，所有翻开了20年的这本书册的人，其实都在寻找那一个永远的自己。那一天是宁静的，缓缓走在去往图书馆的路上；那一天是美好的，夕阳和晚霞映照着最美的夏天，那一天是疯狂的，在醉酒的走廊上播放着摇滚，那一天是迷惘的，在被社会打开口子的转弯处已看不见笑脸……其实，所有的那一天都变成了片段，所有的那一天都变成了记忆，所有的那一天也变成了想象。

不再是留在远去时间里的他们，真的已经变成了唤醒的我们，所以这20年后的此时此刻，又从不同的地方而来，从不同的家庭而来，从不同的生活而来，在聚集而来的时候，所有和地方有关、和家庭有关、和生活有关的东西都留在了转身的背后，都变成了一种背景，而面向世界的只有我们自己，凸显在真实发生的时间里，于是相互问候，于是举杯共饮，于是高歌一曲，于是——

本性相连。

这是20年后的秋天，一页的书已经覆盖了比灰尘更灰的日子，当梧桐树叶飘落了一方的地，当秋后细雨湿润了整爿的天，而当我们“说不出话来，仿佛一下子沮丧地进入了成年”，只有曾经的记忆，只有现在的相聚，会让我们重新书写一句诗，重新回到自己，重新唱起青春的歌，像一种仪式，必须把分散的他们聚合成我们，必须把“躺在了那表面之下”的东西挖掘出来，必须唤醒绑在喧嚣里的睡梦，也必须让自己叫出名字，记住笑脸，说一声你好。

你好，同学；你好，老师；你好，岁月。20年的已逝和未逝，20年的昨天和今日，20年的故事和记忆，以及，20年的他们和我们，最后都在某一处的《画廊》里留下一个隽永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