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0-29 《上帝之城》：黑色暴力下的“死”循环
这是一只鸡，一只“上帝之城”的鸡，一只奔跑逃命的鸡，一只被汽车追逐的鸡，一只夹在两派黑帮和警察之间的鸡，孤立无援的它面对的是磨得锋利的刀，是子弹上膛的枪，是残暴仇杀的目光，是无路可逃的绝望。而被宰杀的命运并不只是属于这弱小的鸡，这里的每一个孩子都同样面对无措的抉择，面对死亡的降临，在这座“上帝之城”，甚至连魔鬼都只能叹息转身的地方，而一切的开始即是结束，一切的终结也是下一个开始，无休止的杀戮、复仇、死亡浸透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和每一个人，“兄弟从不罢手，只会暂停。”在赤裸的黑色皮肤下，一切都进入了那永不停歇的“死循环”。
那个叫阿炮的少年就在这“结束的开始”里，他就像那一只进退两难的鸡，他从来没有用枪杀过一个人，他只是偶遇和见证，但是他无可选择地被置于这样的夹击中——前面是手拿枪支的小霸王一伙，后面是追击而来的警察，而在警察回避之后则是冲杀出来红毛和帅奈得一伙。360度的视角回环像是命运的循环，没有出口，就像这“结束的开始”，而在逼仄的现实里，唯一能够逃避的只有回忆，只有被转换的镜头，“我小时候就是这样。”其实，所有的故事都是“小时候”，都是没有长大的童年，都是被泯灭的童心，即使回到记忆中的60年代，那个“少年三侠”的故事一样充满着血腥、残暴、贪婪、背叛和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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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 Kátia Lund / 费尔南多·梅里尔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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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三侠”的故事或者只是一个黑帮的雏形，是对于命运反抗的经历而已，他们联合抢劫妓院只是为了能得到更多的钱，而这些钱也只为他们支撑和改善贫穷的生活，所以杀人对他们来说是一个禁忌，“抢了钱就闪，别杀人。”这是最初的规则，而阿呆、阿毛和阿夹对于计划的实施也完全遵照这个规则。但是最后，抢劫却变成了一场屠杀，他们手中拿着的枪从来没有射出一颗子弹，但是所有妓院里的工作人员被打死，阿呆、阿毛和阿夹几乎被逼上了绝路，遇到了自己爱情的阿毛原本只想生孩子，养养鸡，种种大麻，但是和女友贝妮思丝抢车的过程中被警察打死；“我不适合混”的阿夹皈依了天主教，而已经跟父亲去买鱼的阿呆却最后死在了小豆子的抢下——就是因为小豆子的野心，让“少年三侠”在命运的多舛中解体。
小豆子，这个和“少年三侠”一起去抢妓院的小屁孩，本来的职责只是在外面望风，等警察来了才能用打碎玻璃的方式报信，但是这个规则被他破坏了，而且这一破坏不仅解构了“少年三侠”这个上帝之城里不杀人抢劫集团，而且也使自己逐渐成为黑帮的代表。正是他，打碎了玻璃通报了假信，然后闯入大堂射杀了所有的人，并且在阿呆告诉他有人告密的情况下，他在阿呆的背后拿起邪恶的枪，杀死了毫无防备的阿呆。“他有犯罪的天分。”如果离开上帝之城，只是他崛起的准备，那么当他重返上帝之城的时候，这里的秩序和规则完全被改写了，他的名字从小豆子变成了小霸王，他不停地杀人成了头号通缉犯，他的目标是成为这里的老大，不仅要抢钱，还要做毒品生意，他目中无人，谁要是对他不满，他可以轻易举起枪将他打死，因为有人在他面前讲话太多，他一枪毙了自己的手下；因为有小鬼要抢他的地盘，他面带邪恶的微笑将两颗子弹射进了两个无处可逃的孩子的手和脚；他还逼迫自己帮派中新加入的“牛排”要杀死其中一个以证明他的忠心和胆略，当“牛排”颤抖地举起枪将一个孩子打死，他大笑着拍着牛排的肩膀说“你也是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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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帝之城》电影海报 |
而小霸王成长为黑帮头目的方式，除了凶残和贪婪，还有就是用仪式来为自己命名，而这种仪式竟然是教堂，教士给他戴上护身符，在浓浓的宗教氛围里，没有忏悔没有赎罪，只有狂笑，只有野心，那串护身符挂在小霸王的身上似乎象征着某种价值观的全面沦陷，就像这个被赋予宗教意味却从来没有救赎的“上帝之城”，是一个被上帝遗忘的世界，是被善良、同情遗弃的城市，所以小霸王的仪式与其说是“皈依”，不如说是放开手脚杀戮的开始，而这种开始的结局，正像教士曾说过的那样，将护身符摘掉的那一刻，你也就会遭到报应。
这是循环而不见终点的开始，至少小霸王从来不曾看见自己面临的死亡，这个世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他不停地抢劫，不停地进行毒品交易，当然，也不停地杀人，在这个“上帝之城”，他成了主宰一切的上帝。但是在这个循环而不见终点的上帝之城，有两个人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他的野心和计划。一个是班尼，这个和小霸王从小一起成长的同伴是上帝之城最好的流氓，他不像小霸王那样残暴，他温和地处理和红毛之间的关系，使两派在一定时间里“友好相处”，当这个时尚的年轻人寻找到了与安杰丽卡的爱情之后，想洗手不干了，因为对于他来说，农场的生活对他更有诱惑。在班尼举行的欢送会上，小霸王体味到了某种孤独，他想让其中的一个女孩跳舞被拒绝，然后命令他们脱裤子发泄心中的不满；而当他劝阻班尼不要走的时候，也同样遭到了执意离开的班尼的拒绝，他们大吵，而在灯光的摇曳和闪烁中，当班尼被毒贩杀死，小霸王也举起了枪替班尼复仇，其实对于小霸王来说，这是内心最苦涩的瞬间，这个无恶不作的坏人其实在内心来还是渴望着友情，但是在现实面前，这种渴望显得太过脆弱，只要一碰就会支离破碎。
而另一个对小霸王的“上帝身份”产生动摇的是帅奈德和红毛的联手。因为帅奈德比小霸王摔帅，小霸王为了成为所有人的主宰，强暴了帅奈德的女友，枪法奇好的帅奈德杀了小霸王的一个兄弟，而小霸王作为复仇枪杀了帅奈德的弟弟和叔叔，从此帅奈德在红毛生死相互中，一起组成了另一个黑帮，公开和小霸王争斗，一场个人恩怨的私仇变成了两大黑帮的火并，而这也是“上帝之城”的第三阶段，“从此上帝之城从人间炼狱变成了地狱。”枪声、杀戮和死亡完全覆盖了上帝之城的土地，而这里也成为警察打击的重灾区，贫民窟的人几乎都被当成了流氓，“双方买更多的枪做更多的生意，做更多的生意买更多的枪。”这种黑帮之间利益的纠葛也使上帝之城陷入了可怕的循环中。
但其实，上帝之城的可怕和被遗忘并不只是黑帮之间的利益和复仇，作为维持秩序的警察其实也参与其中。在最开始的“少年三侠”故事中，那些追捕他们的警察也从抢劫中获得了赃款，而在各种抢劫、毒品的非法勾当中，警察也几乎只是象征性地出现，对于案子几乎没有能力也不想去侦破。而当黑帮火并的时候，警察把小霸王带进楼道，从小霸王那里拿到了钱，而作为回报，警察又将小霸王放掉了。所以在上帝之城，那种弥漫的杀戮和复仇，那种对于生命的冒险的漠视，并不是与身俱来的，而是有着与勾结黑帮、贩运军火的警察，有着没有正义的规则所主宰，所以上帝之城也就成为一个离上帝最近而上帝又无暇以顾的城市，所以这里只有残暴、贪婪、复仇、野心、背叛、掠夺所裹挟的混乱生活。
而在这样以犯罪作为生存方式的城市里，离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当初“少年三侠”的阿夹就是选择以宗教的救赎离开，但是离开并不是一个完全独立、完全自我选择的结果，阿毛就是惨死在警察的枪下，而班尼也死在伊利的争斗中，而作为“上帝之城”的见证者和旁观者，阿炮的选择完全是一种懦弱的表现，当初“少年三侠”的时候，他就说，我不想当警察，也不想当流氓，因为我不想中枪。正是这种害怕使他游离在上帝之城的杀戮中，尽管自己的哥哥阿呆当初死在小豆子的枪下，阿炮也想找个机会复仇，当他拿出阿呆几乎已经坏了的枪时，手还是不停地颤抖，而他想干一票的时候，遇见和善的公交车售票员、出租车司机，甚至妓院里的女人，都是因为他们并不凶恶才不敢下手，即使他曾经的女朋友安杰丽卡离他而去投入班尼的怀抱，他也依然没有什么怨言。对于阿炮来说，对于生活的向往似乎很简单，那就是平和，没有杀戮，没有恐惧，所以他很安分地赚钱，甚至有自己的理想，那就是成为报社的摄影记者。而这样几乎独立于上帝之城的少年，也亲历了种种杀戮，他看见过班尼的死，看见过小霸王吞并毒品公寓，看见过帅奈德和小霸王的争斗，但是对于他来说，最触目惊心的“看见”便是那个“结束的开始”，一只鸡的命运带来的死循环。他用手中的相机记录黑帮最惨烈的火并，记录帅奈德被奥图从背后打死的凄惨，记录红毛和小霸王被警察抓走的画面，而对他来说，最珍贵的镜头却是那躲在楼梯口拍摄的画面，先是警察和小霸王之间的交易，而后则是小霸王被他的兄弟用乱枪射死的镜头。
这是珍贵的一幕，警匪勾结找到了最直接的证据，而小霸王之死则完全没有预兆，甚至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那触目惊心的一幕便定格在混乱中，好像一把最锋利的刀插进了这个时代还在跳动的心脏。从被警察抓走又被释放，对于小霸王来说，是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他说，我破产了，我要重振旗鼓，这个宣言还没有冷却，那些原本他手下的小混混便举起了手中的枪，朝他猛射。小霸王，这个曾经称霸“上帝之城”的犯罪头目，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黑帮老大，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会落得如此惨烈的下场，对于他来说，一切都已终结，残暴、贪婪、复仇、野心、背叛、掠夺所裹挟的混乱生活只剩下一具被子弹射穿的尸体，这是可悲的结局，但是这并不是杀戮的终点，其实这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始，那些小混混在欢呼：“我们要当家了！”“兄弟从不罢手，只会暂停。”而这个“结束的开始”又无情地将上帝之城的暴力、复仇、残杀推向了另一个循环，这里还会有新的小霸王，有新的火并，有新的死亡。
这里有人性的堕落和无尽的暴力，这里有泯灭的童年和凶残的报复，这里有无法主宰的命运和永不停歇的混乱，迷幻的色彩、高速闪现的镜头和突然的定格，让一个时代充满了无法摆脱的暴力，而黑色暴力之下的死亡循环从来没有结束的终点，最后90秒的长镜头里，是手握枪支的孩子们，是他们下一个行动的目标，是弥漫着死亡气息的街道，是被永远遗弃的上帝之城，即使我真的成为一个摄影师，将名字从颇具动荡特色的阿炮变成文雅的威尔森罗利吉，救赎依然离这里很远，上帝依然无暇以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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