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1-08 《莱昂纳多的日记》：镜像中的人类自画像

一张纸可以展开，一支笔可以绘制，但是无论是稿件的草创，还是绘画的定型，最终的结果却可能毁于一旦，这是不是艺术在现实中的无奈，这是不是文明在世界中的遭遇？或者，这是不是人类用自画像预示一种在竞争状态下的毁灭？

这原本是属于莱昂纳多的创作世界，一团被展开的纸，一支勾勒线条的笔，当这些工具出现的时候，意味着可以展开“纸上风云”。但是作者并没有出现，或者那只手并没有出现。缺席的作者，几乎是以一种自动化创作的手法绘制，而笔下绘制的东西就是一只手，用线条到成型，手变成了一种虚拟的手，虚拟的手完成莱昂纳多的自画像，那眼神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那嘴角抿藏着孤独的倔强，那深刻的皱纹里是对世界的态度，那浓密的白须折射着严谨的表情。用一只虚拟的手完成自画像，是不是就是一个从现实到虚拟的镜像过程？

	导演: 杨·史云梅耶 编剧: 杨·史云梅耶 类型: 动画 / 短片 制片国家/地区: Czechoslovakia / 意大利 语言: 无对白 上映日期: 1972 片长: 12min 又名: Leonardo's Diary

镜像是一种反射，莱昂纳多就站在自己面前，他对着那一面镜子，然后看见了一个严肃理性的老人，然后把这个老人叫做莱昂纳多，而这个从镜子里看见的自己，就已经是对于现实的一次摹拟，所以左而变成了右，右也变成了左，而其实，对于左撇子的莱昂纳多来说，他的一生就是在用镜像写字，所以在左右交替的绘制过程中，所谓的日记是不是也是从现在到过去的一次逆向过程——返回15世纪，返回文艺复兴，返回古典和现代文明的交集点。

于是，纸上展开了文艺复兴这一伟大时代的图像，莱昂纳多就在这个时代的内部，作为天才科学家、发明家、画家，莱昂纳多成为“文艺复兴时期最完美的代表”，他是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全才：在科学领域，他鼓励人们向大自然学习，到自然界中寻求知识和真理；在天文方面，他对传统的“地球中心说”持否定的观点；在物理方面，他重新发现了液体压力的概念，提出了连通器原理；在力学领域，他强调力学和数学同样是自然科学的基础，并研究过许多力学问题；在机械方面，他研制了水下呼吸装置、拉动装置、发条传动装置、滚珠装置、反向螺旋、差动螺旋、风速计和陀螺仪等；他设计出了初级机器人，他对机械车进行了研究，他在生理解剖学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他还设计过桥梁、教堂、城市街道和城市建筑……

《莱昂纳多的日记》电影剧照

莱昂纳多是文明的代表，也正是因为对于知识的不懈追求成就了他的艺术造诣，而这一切都是在左手的镜像中完成的。从现实到艺术、到创造、到预言，是第一次镜像过程，它依靠的是一面反射现实的镜子，而从绘画到另一个现实，则是镜像的第二次过程，当文艺复兴的时代已远，当莱昂纳多已远，当左手的镜像已远，人类应该如何绘制现实？当自画像的眼睛被睁开的时候，他看见的一切其实都是镜像，而这样的镜像显然在从“纸上风云”到真实世界的过渡中，变成了一种反讽。

眼睛里的血管和人类穿在身上的皮草有关；一颗手上的弹丸变成了投掷下来的炸弹；人体的骨骼对应于街上纷纷倒塌的房子；一个婴儿的出生却变成了被剖开的西瓜；而所谓的科学成就、力学设计、物理器械，都在现实中变成了人类的另一种工具：那草稿上的炮弹开始发射，而如恶魔一样的人吞噬了炸弹，却又吐了出来，于是开始爆炸，开始毁灭。现实世界是文明高度发达的世界？但是为什么还有战争？为什么还有冲突？为什么还有死亡？那在废墟里的小提琴似乎是一种隐喻，艺术不发声，它只藏在隐蔽处，为的是躲避战乱。

而战争和文明在现实中，并非是简单的一种冲突关系，从骨骼到人体，从人体到人类，从生理到心理，从个体到群体，人类其实陷入在一种竞争性的现实里，拳击、足球、摩托车比赛、滑雪，诸如此类的竞技比赛，是选手的舞台，他们展示着强健的体魄，展示着勇敢的精神，也展示着自我的技术，甚至是一种为了目标的牺牲精神。于是，在准备训练中，他们武装自己把身体变成一种武器，于是，在激烈的比赛中人们互不相让。体育本身是一种游戏，在最初的意义上是为了超越自己，但是当超越的对象变成他人，则在竞争中变成了人类对于自身的超越，而这种超越带来的可能是伤害，可能是牺牲，那辆在赛车道上疾驰的汽车，在转弯处忽然发生了事故，它冲出了跑道，它侧身翻转在路边，尘土翻滚中，体育变成了一次事故。竞争的残酷性到底是为了凸显人类的极限，还是使人类陷入到自我的毁灭中？看那些在街上的警察，为什么追捕示威者？看那些被切割的动物肉体，人类满足自己欲望的时候是不是赤裸裸的屠杀？竞争是游戏，但一定会带来对立，任何人与自然的竞争，人和人竞争，以及国和国的竞争，所有的现实展开，都是人类关于生存的一幅自画像。

从纸上到生活里，从艺术到政治，从古典到现代，镜像的第二次过程一定是被看见了，所有的草图、解剖图、机械图，都从纸上变成了现实，第二次的镜像称之为“实现”，而实现并非是走向更高的文明，而是另一种暴力和毁灭的开始，人类灵魂深处的政治、恋物和欲望已经脱掉了文明外衣，变成了残酷的体育，变成了纷乱的政治，变成了肉弱强食的日常生活。而更多的人，在这个镜像过程中却还是看客，他们坐在看台上，他们用手鼓掌——左手拍着右手，右手回应左手，像是艺术和日常，虚拟和现实的触碰，却早已经不是和谐，不是促进，不是超越。那个女人为什么不停地擦揉着眼睛，对于她来说，不是眼前的一切太过于迷幻，而是自身的器官发生了病变，所以看见的一切都变成了迷失。

机器被制造而变成了工具，动物被屠杀而变成了掠夺，孩子被复制而失去了童年，跳着传统舞蹈的男男女女无非是一次集体虚假仪式，当他们回到现实，卸掉了身上的妆，看上去也是丑陋。人类的自画像里是机械式的草图，是赤裸的骨骼和内脏，是被规则控制的建筑，是手持武器的战士不停的追逐和枪杀，甚至是凶狠的男人对女人的攻击，古典柔和的线条被置换成现实的冰冷画面，只有竞争，只有对立，只有毁灭，而那一把小提琴从废墟里捡起的时候，它也只是返回到了最原始的状态，再没有艺术，再没有文明。

在镜子前用左手把现实变成艺术，这是属于莱昂纳多的日记部分，而当纸上的文明预言变成了赤裸裸的现实，人类只能用病态的眼睛看见自己的自画像，而所有的自画像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毁灭：一枚从绘制的发射器里发射的炮弹，被魔鬼一样的人吞掉之后，又重新发射出来，于是这一张稿纸，终于被击中，然后变成纸团，然后燃烧成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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